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萤火虫之夜  第15页    作者:绿光

  他明明一直守在她身边,他却犯下这么可恶的错,让她一个人在家!

  她一定很害怕,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,而他,竟没能在她脆弱、寻找依靠时,成为她最有力的支柱,他到底在干什么?!

  他急、他恼,脚下的油门不敢放松,就怕多耽搁一秒,他就会永远失去她。

  所以,他与日追逐,从北向南宾士,天色渐暗,盯着手机上的指标,看着路线由西向东接台74再转台14,进入国道三号,他不禁怔住。

  难道说,她要去的是……秘密基地?

  许夕夏包车来到山庄,住进了一间房,看着外头的天色,神情有些恍惚,直到她的手机闹钟响起,她才清醒过来。

  忖了下,顾不得累,连晚餐都不用,她拿着备妥的手电筒直朝她记忆中的秘密基地而去。

  然而,她却又错估了山上的天气。

  身上的薄外套根本挡不住寒冷的山风,吹得她不住颤着,然而她却怎么也不愿回头,偏执地朝微弱记忆的方向而去。

  她不断走着,但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,望向天空,阴霾笼罩,没有半颗星子可指引她方向,仿佛老天都在跟她作对,连唯一的慰藉都不愿给她。

  走着走着,她不禁疲惫地依着树坐下。

  她怕黑,可是她却独自走进黑暗……她不怕黑了,因为她最怕的事情发生了。

  本来她是想要到秘密基地看萤火虫,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想想未来到底要怎么走,可她却找不到秘密基地。

  明明在一个月前才来过的,现在却一点印象都没有。

  她遗忘的速度太快,快到她再怎么拚命记,也记不过遗失的速度,那么,她该怎么办呢?

  拖累她的家人和庆至?

  她不希望庆至再为她牺牲什么了,他应该放开她,自由翱翔着,可是在这个时候,她却好想他。

  他一定发现她不在家了吧,是不是心急如焚地四处找她?

  就算是他,也猜想不到她在这里吧,因为她想看萤火虫,再看一次萤火虫,想着他说他会如萤火虫般指引她方向,带她回家。

  可是,这里好黑,什么都没有……她贴在树干上,泪水无声滑落。

  山风缠着白雾,如浪般吹拂,冻得她浑身发颤,她却连动也不想动,放任思绪一点一滴地走进空无,直到脚步声突地逼近,教她警觉地往后看去。

  「夕夏?」

  「你是谁?」她蓦地以手电筒照射过去。

  方庆至直盼着她,紧抿着嘴,忍着不发出任何呜咽。

  他要沉着冷静,不要被她的字句刺伤,那陌生的眼神、那淡漠的口气……「夕夏,我到底要跟你做几次自我介绍?」话出口的瞬间,泪水跟着倾落,情绪彻底崩溃。

  被遗忘之于他,就像是被彻底抹杀,在她的脑海中,他一次次地死去……

  「你到底是谁,不要再过来了!」她吼着,仿佛受困的野兽不断咆哮。

  方庆至悬着泪,大步走向她,蓦地一把将她拥入怀里。

  「夕夏,是我,庆至,是我……」老天到底还要怎么折磨他?为什么要凌迟他最爱的女人来伤他!

  许夕夏看着他良久,眼前一层白雾褪去,他的轮廓逐渐清晰,教她喊出,「庆至!」是庆至!明明是庆至,为什么她刚刚却认不出?

  为什么都已经将他镂在灵魂里了,她还能忘?

  「夕夏……」他泣不成声地抚着她温度略低的身体。

  「庆至、庆至,我快记不住你了!」她哭喊着。

  不是蓄意地遗忘,而像是有人入侵了她的脑袋,强夺了她的记忆!

  当晚,他和她于山庄住了一晚,方庆至用了一晚的时间说服许夕夏回去,终于让她点头。

  隔天,他将她带到医院,听取报告。

  坐在门诊室内,许夕夏犹如被押解上刑场的犯人,正等着被宣判死刑,医院特有的冰冷气息,几乎要把她的心给冻结,让她忍不住颤栗。

  然而,此刻一双温热的大手紧紧地覆位她的,给予她温暖、安抚着她。

  她抬眼与他对视,从他的眼里,得到稳住自己的能量。

  坐在前头的医生看着电脑萤幕好一会,才移动萤幕给方庆至看。

  「这是你之前跟我提到过的地方。」他指着之前一直认为是淤血的地方。「我必须先跟你道歉,你当初的疑虑是正确的,因为这个阴影黑点确实不是淤血。」

  「那么是——」

  「我跟脑外科的团队聊过,我们一致认为,这是个脑瘤。」

  他心口一窒,而许夕夏则低问道:「不是阿兹海默症?」

  闻言,方庆至拍了拍她的手,再听医生徐徐道来——

  「不,这是一个长在颞叶上头的肿瘤,会影响你的情绪、记忆和语言等,所以你会误以为是阿兹海默症,症状确实是有点像的。」

  「那么,这个肿瘤……是良性还是恶性的?」他哑声问。

  原先,他也认为是阿兹海默症,但脑瘤也没有比阿兹海默症好。

  「这可能得要再做详细的检查,但就我们粗估来看,应是属于良性的胶质细胞瘤二级。」医生神情凝重地看着他。「但这种细胞瘤也有转变为恶性肿瘤的机会,所以如果可以的话,要尽早进行切除手术。」

  「那是否有风险?」

  「任何手术一定都有风险,尤其是开颅手术。依许小姐的状况来说,既是良性肿瘤,就要切除干净,但切除干净就容易造成一些后遗症,好比说丧失记忆,或者是有语言障碍等问题。」

  「那……」

  「我不要!」许夕夏吼着。

  「夕夏。」

  「我不要,庆至,我不要……」她紧抓着他的手央求着。

  方庆至无言地看着她,最终只能再问一些相关细节,随后带着她回家休息。

  诊断报告,让人心情沉重。

  就算脑瘤不像阿兹海默症无药可医,但如果不赶紧进行手术,会有立即性的危险,然而,就算动手术,却也有一定程度的风险。

  手术动与不动,都令人为难,更糟的是,现在必须跟时间赛跑,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夕夏接受手术。

  他边开着车,边看着神色惊恐又似乎有些恍惚的她。

  回到家,才刚进客厅,他便见她急急进了房,像是在找什么。

  「夕夏,你在找什么?」他走到房门口。

  「我在找乐透彩券……啊,是不是在你那里?」她回头问着,「庆至,你有没有看到?」

  方庆至无言地捂着脸,双眼发烫得难受。

  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她的记忆不断混乱,到最后连他是谁都想不起来?

  「庆至?」

  「夕夏,我们动手术好不好?」他哑声问着,泪水盈在眸底。

  「什么手术?」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。

  他喉头抽颤着,感觉情绪几乎快要面临临界点。「你清醒一点!我们才刚从医院回来,你忘了你脑袋里头有肿瘤,要尽快动手术,否则……」

  许夕夏脸上抽动了下,水眸不断飘动着。

  「你看着我,不要逃避!还是你觉得……你把我忘了也无所谓?」

  「我……」

  她话未完,门铃声响起,方庆至抹了抹脸,转身去开门。

  第10章(2)

  「你今天又没去上班,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?」还未见到人,门口便已经响起方致远的大嗓门。

  「夕夏的身体不舒服,我带她去看医生。」他语气不善地答复,回头走到客厅见许夕夏瑟缩在沙发里。

  她的神情惶恐不安,呈现圈抱住自己的姿势,那般无助又害怕。

  「夕夏又有什么毛病?你这样顾着她——」

  「爸!难道你会在妈身体不舒服的时候,丢下她不管吗?」许夕夏的病症再加上父亲的叨念管束,让方庆至的情绪瞬间溃堤。

  「你在胡说什么?你竟然——」

  「爸,我不需要你支援我,我只求你不要在这时候阻止我,因为夕夏的病……夕夏的病攸关生死,她……」他哽咽得说不出话。

  方致远顿住,问:「夕夏生什么病了?」

  「脑瘤……爸,夕夏这阵子会这么不对劲,是因为她的脑袋长出了一颗瘤,影响她的记忆,如果不动手术……」他好痛苦,进退维谷,却没有人成为他的后盾,没有人给他力量。

  「那就马上动手术啊。」方致远说着,立即拿出手机。「我有朋友认识脑外科权威,我可以拜托对方代做更详细的检查。」

  方庆至不解地看着父亲,果真见他拿起于机联络朋友,非常客气地请求着。

  父亲的作为有落差,让他一头雾水。

  「再做一次检查,不管怎样,该动手术就动手术,脑瘤是不能拖的。」方致远说完电话,神色严肃道:「我拜托我朋友联络那位医生,明天就会有消息。反正不管怎样,顾好夕夏的身体是最重要的。」

  「爸……我以为你讨厌夕夏……」他语调破碎,只因父亲的关切。

  「谁说我讨厌夕夏?你在美国的时候,是夕夏陪着我们的,不信你问你妈。」方致远没好气地说。

  身旁的柳静美轻点头。「夕夏跟你爸是很有话聊的。」

  「可是夕夏丧失记忆之后,你对她不太好。」父亲的态度,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,他要顾着夕夏,却又希望能得到父亲的谅解和支持……他本以为他无法拥有的。

  「谁说的?我是平常心对她,反倒是你,根本就是保护过度。」

  「我……」

  「像夕夏的脚踝不过是个小伤口,你却当成重症照顾,你这样不是在帮她,你是在扼杀她,你可以照顾她,可是你也要给她走动的机会。」

  方庆至紧抿着唇,反驳不了。

  「你一直在重复错误,为了夕夏放弃美国的高薪,为了夕夏连公司都不管,还连夕夏差点烧了房子都没说上几声,表面上看起来对她疼爱有加,可是你有没有想过,你做的这些事对她都是压力?」

  「压力?才不是,我一直在想办法消除夕夏的压力,我从来就没想过增加她的压力。」

  「可你做的那些都是压力!那不是为了夕夏着想,纯粹是你根本离不开她!」方致远低骂着,「所以我气的一直是你,根本就不关夕夏的事!」

  方庆至张口,顿了下,把话又吞进肚子里,露出一抹苦笑。「我不知道……」

  「你如果真的爱夕夏,就要问夕夏真正想要的是什么,当夕夏犯错时,你应该要纠正她,当有状况发生,你应该询问她的意见,这样子,你们的感情才能长久,而不是由你单方面强势地要求。」

  「爸……」

  「撑住,现在的你要负责撑起夕夏,当然,我跟你妈都会帮你,不用害怕。」方致远拍了拍他的肩。

  「对,况且脑瘤并不是无法医治,不要担心。」柳静美也给了儿子一个拥抱,再回头骂着老公,「老公,你说的都很有道理,可是同样的一句话,用不同语气说会有不同的效果,夕夏不记得你,所以她不会懂你话中的担忧,而你的言语也一样会对夕夏造成压力和伤害。」

  方致远闻言,摸摸鼻子,看着一直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语的许夕夏。

  「夕夏,方爸也许说话比较冲,又是个大嗓门,再加上也忘记你把我给忘了,才没想到这一点,但是方爸要让你知道,我很喜欢你这媳妇,还等着你奉茶呢。」

  许夕夏怔怔地看着他,用力点着头,眸底噙着泪水。

  「不要怕,我们一起讨论,找出最好的方法来,不管结局如何,我们都一起面对。」

  她点着头,但下一刻,斗大泪水滑落。「可是我怕……」

  「怕什么?」

  「我怕我会把大家都忘了,更怕我会变成大家的负担……不过,我现在好像就已经变成大家的负担了。」她笑得苦涩,眼泪不断爬满脸颊。

  「胡说什么?你才不是负担。」柳静美轻斥着,「你有状况就要早一点告诉我们,你不该藏着,一个人默默忍受,你还有我们在,我们都可以成为你的后盾。」

  许夕夏看着他俩,再看向朝她微笑的方庆至轻轻笑开,却不断抖落泪水,但这眼泪不再是恐惧或害怕的产生,而是感动喜悦……有他们的支持,她知道,就算发生最糟最坏的结果,她也有勇气重新来过,而不是困在其中,进退两难。

  送走了父母,方庆至拉着许夕夏进房休息,替她盖妥被子,侧躺在她身旁。

  他想知道她动手术的意愿有多高,可又怕一再询问造成压力,几次开口未果,反倒是她见状先笑了出声。

  「你在干么?。」

  「我……」

  「你要我动手术?」

  「嗯。」

  许夕夏笑着,却没有回答。

  「不过,这件事要先跟你爸妈还有大哥说。」

  「嗯。」想到要跟家人说,她就产生一股莫大压力,进而衍生出挫折感,总觉得自己照顾不好自己,还不断地惹出麻烦让他们担心,实在很糟糕。尽管这个麻烦,与她的意愿一点关系都没有。

  「夕夏,你会怕吗?」最终,他还是问了。

  「怎么可能不怕?」她苦笑。

  虽然医生说可以使用脑部微创手术,手术伤口很小,但那终究是开颅手术,会有许多风险。

  「不要怕……为我勇敢一次。」他紧握着她的手,却分不清正颤抖着的到底是谁。

  也许他爸爸说得对极了,不是夕夏离不开他,而是他离不开夕夏。

  夕夏是他的罩门、唯一的弱点,他无法忍受一旦失去她……他无法想象会是什么日子。

  许夕夏直睇着他,打趣笑道:「可是我一生一次的勇敢,已经在那次陪你洗鸳鸯浴时用完了。」

  方庆至怔住,泪水还凝在眶底,却忍不住笑落。

  一见他笑,她不禁用力地抱着他。「但是没关系,我要跟老天爷预支下辈子的勇敢,老天爷一定会借给我的,让我勇敢地面对手术。」

  「夕夏。」他不舍地搂住她。「夕夏,你一定会没事的,我们约好要一起过完这辈子的。」

  「嗯。」她想了下。「可是,如果我又忘了你……」

  「你还能忘了我几次?不论你忘了我几次,我就爱你几次。」

  许夕夏动容地亲了他一下。「如果我又迷路了,你要把我找回来。」

  「我会的,我对你的感情只会不断地转变,但永远不会消失,就像当初我跟你告白时说过的能量不灭定律。」

  「能量不灭?」

  「嗯,从朋友变成恋人,再从恋人变成亲人……就是我的能量不灭,我的爱情只会不断转换形态,但永远不灭……你如果又忘了我,大不了就重新开始,我不怕。」

  「我会记住你的。」她定定地回道。

  她不知道是否能够再记住他,但她希望可以,她会强迫自己去记。

  他笑着。

  「庆至,我不会忘了你。」再次强调。

  「好,我等你回来。」他柔柔地吻上她的唇,不道别,因为他知道,她很快就会回家。

  几日之后,她躺上了病床,一路缓缓地被推向手术室,所有朋友,还有他们的家人都围在病床边,献上祝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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