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她一边嗅闻着药材气味,一边打量着旁边的药铺时,忽然瞧见前面一间药铺门前,汪东阳与两名男子道别。
她抬头瞧了瞧匾额,上面写着同庆堂,这药铺是汪家在京城的分号,他出现在这里倒很正常。
然,随着马车靠近,当她瞧清其中一名拄着拐杖向他恭敬行礼的男子,刹那间,她瞳孔一缩,心脏停止跳动半拍,全身血液彷佛凝固,只觉得周身泛冷。
此时汪东阳正好踏进马车,并没瞧见擦身而过的马车上,陈紫萁一脸惨白地直直盯着恭送他的刘二。
刘二抬起头时,感觉有一股热切的视线停在自个儿身上,下意识看去,恰好对上陈紫萁震惊万分的目光,当即怔住。
「刘二,你在看什么?」一旁的罗勇见状,忙问道。
刘二回过神来,有些紧张道:「那陈紫萁好像认出我来了。」
这没头没脑的话,让刚坐进马车,准备吩咐车夫离开的汪东阳听见,于是他掀开帘子,追问道:「她在哪里认出你的?」
「陈紫萁就坐在前面那辆马车上,刚才她满脸震惊的看着我,想必是认出我来了。」刘二抬手指着快要驶出药街的马车。
汪东阳探出头,看向那辆马车。
罗勇见状,忙说道:「据我派去暗中监视银皓的人来报,说陈轩每日去客栈接陈紫萁,都会特意绕道从这条药街驶过,我当时就在纳闷他此举到底藏着什么目的,原来是想让陈紫萁亲眼瞧见刘二。」略一思索,他更加震惊,「由此看来,只怕银皓不光知道你下毒一事,还早就知道我与你家的关系,所以才导致那晚我劫船失败。」
汪东阳沉思片刻,却是摇了摇头,「咱们的关系只有父亲和我以及几名信得过的掌柜知道,外人根本不可能得知。他会认出刘二,想必是这几日他派人监视咱们才认出来,因此设下这个局。」
罗勇想了想,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些,他与汪建业虽私交多年,但两人的关系都只有双方最信任的人才知道,平日里汪建业有什么吩咐,也都是通过书信往来,所以想要查出他与汪家的关系,实在不太可能。
这次因为急着想除掉陈家,一时大意,与汪东阳走得近了些,加之太过轻敌,以为那银皓不过是个小角色,结果一查,没想到来头如此厉害。
汪东阳沉吟半晌,说道:「不管银皓是否真知道咱们的关系,都不能让他活着,成为咱们的后患。」
「那陈家呢?」
眼前闪过陈紫萁明媚灿烂的笑容,汪东阳心里虽有几分不舍,但最终还是一咬牙,「若是她没有瞧见刘二,我倒是能留她一命。」
「只是要对付那银皓,光派杀手暗杀不管用,得想其他法子。」这几日他暗中派去的几批杀手都是有去无回,全折在银皓手里。
「那你有什么其他法子?」
「眼下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。」
「什么办法?」
罗勇朝四下看了看,然后靠近马车几分,低声在他耳边说道:「毒攻。」
「那张天泽本就是个解毒高手,一般的毒哪能对付得了?」
「我说的毒,是指毒药烟球。」
汪东阳想了想,却是摇头,不赞同,「虽是个不错的法子,但此地毕竟是天子脚下,万一动静闹大,惊动了官府可不好善后。」
「这我当然知道,不过你放心,为了方便使用,又不留下证据,我早已让人将它改良,减轻它的威力,加重毒气的分量,再辅以火攻,等到大火烧尽,所有证据也都一同化为灰烬了。」罗勇一脸自信得意,这些年,当遇到没有把握劫持的船只时,他就会暗中使用毒药烟球,等到大火将船烧毁,什么证据都不会留下。
「当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?」
罗勇肯定地点了点头,「如今陈世忠的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,加上今日这事,想必银皓已彻底取得陈家的信任,只怕这两日便会离开京城下杭州。依银皓那狡猾的性子,定会想法子甩掉咱们,到时人离开京城,咱们想下手就更加困难了。」
汪东阳想到若是让陈世忠父女活着回去,先不管陈家会不会找自己报仇,自家大部分的药源定是彻底断了,而那银皓更是个棘手之人,于是点了点头。「这一次,你们可再不能失手了。」
「公子放心,一定完成任务。」罗勇郑重回道。
这不仅是为了汪家,更是为了替死在银皓剑下的兄弟报仇。
陈轩将陈紫萁送到张天泽宅子后,将马车停在后院,便立即去到银皓的院子,瞧见主子正在看帐本,忙恭敬站在一旁,等待主子先开口。
「有事?」银皓头也没抬的淡声问道。
「主子,我终于明白您为何让我每日故意绕道去药街走一趟了,今儿总算让陈姑娘瞧见那人,瞧陈姑娘那一脸震惊的样子,应该是认出他来了。」陈轩一脸激动地说道。
「那就好。」银皓仍是一脸淡然。
「只是刚才陈姑娘下车时,想来是受到的惊吓太大,仍没回过神来,差点直接跌下马车。」陈轩有些不忍道。
「真相总是残酷的,但,总比等酿成大祸才醒悟得好。」顿了顿,银皓补了一句,「我等会去瞧瞧她。」
陈紫萁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进宅子的,也不知跟父亲说了些什么,直到她坐到大厅时,整个人还有些晕晕沉沉,不过脑子总算能思考了。
刚才向汪东阳道别的那个男人,正是那晚挟持她的水匪,当时因事发突然,加上夜色太暗,没能完全看清他的面貌,只觉得他有几分眼熟,可刚才她将他瞧得非常清楚,以至于立即想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。
大概是在五前年,有一次汪东阳的父亲要送一批药材去东洋,此去路途遥远,且不太平,汪东阳亲自到巷口送他父亲,她正好陪他一同前去。
当时汪建业身旁站着几名长相凶狠的魁梧男子,其中一名便是她今日所看见的男子,她之所以会注意到他,是因为他左脸上有一块疤痕。
银皓走到门口,只见陈紫萁呆坐在厅中,脸色有些苍白,双手紧握成拳,整个人陷入深思。
他停顿片刻,才故意放重脚步走进厅中。
陈紫萁突闻脚步声,被惊了一跳,当即站起来,侧头瞧见是银皓才微微呼了口气。
见她如惊弓之鸟一般,银皓心里不禁升起几分愧疚,关心道:「陈姑娘,你怎么了?瞧你脸色很不好……」
「我……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,今儿又起得早,所以有些疲倦。」陈紫萁勉强扬笑掩饰着心底的慌乱。
「姑娘每日这样来回跑,的确辛苦。」银皓说着,在上首的椅子坐下,然后状似随意说道:「这院子后面还有一间空着的厢房,平日没人住,若是姑娘不介意,就从客栈搬来这里住,省得每日来回跑。」
听到他这话,陈紫萁本想推辞,却突然想起汪东阳可能会到客栈找她。
此时她脑子乱得很,实在不想见到他,于是朝银皓点了点头,「好,如此就多有打扰了。」
「那我这就吩咐仆人去将房间收拾出来,今晚陈姑娘就直接在此住下。」
「今晚?」陈紫萁怔了下,不过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。她突然想起兰草,忙道:「我今儿将兰草留在客栈休息……」
「陈姑娘不必担心,我这就让陈轩去将她接过来。」
「好,如此就劳烦银公子了。」陈紫萁心里对他的安排虽有几分疑惑,但此时她实在没有心思去想这事。
「陈姑娘不必客气。」
第四章 放火下毒样样来(1)
午后,待后院的厢房整理出来,陈紫萁将兰草支开,独自坐在房间,慢慢平复下心底的恐慌情绪,冷静思索起之前瞧见的那一幕。
其实这些日子,她一直都有在思索父亲中毒以及那晚自己被劫持一事,想着就算真是父亲自个儿不小心在吴山上误中了野葛的毒,依王大夫十几年的医术怎么可能瞧不出来?
而且就算真是他误诊,后来自己拿着医书去询问他时,他却连看都没看就一口咬定是医书乱写。
此时她才慢慢想起来,那日父亲在药田病倒时,恰好汪东阳也在,这王大夫便是他帮忙请来的。
因王大夫不是汪家药铺坐诊的大夫,而是张家药铺坐诊多年的老大夫,且医术上佳,因此她才没有对他产生怀疑。
直到今日瞧见那名水匪,萦绕在脑中多时的疑惑终于解开。
张家原本是杭州最大药行,可自从独子遇害身亡,随后儿媳与孙子也遇害失踪,张老太爷大受打击,从此以后就没怎么出面打理自家药行,而汪东阳的亲姑姑是张家的侍妾,要在其中动手脚并不算难。
当初若汪东阳是请自家药铺的大夫,当她发现那本医书里的病症与父亲的病不相符,第一时间绝不是找大夫对质,而是换掉大夫。
而那晚那群水匪看似劫船,实则却是冲着他们来的。
至于汪家处心积虑想除去她父亲所图谋的是什么,自是她家的药田以及即将培植成功的灵芝。
「姑娘,天快要黑了,您怎么不点上蜡烛?」兰草端着晚餐走进来。
陈紫萁回过神,这才察觉屋子的光线变得暗淡兰草放下晚餐,点燃桌上蜡烛。
自上午她被陈轩接来后,就感觉姑娘神色有些不对,似乎受了什么打击,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,就被姑娘支了出去,独自在房间枯坐了快一下午。
此时瞧着陈紫萁只低头默默用着饭,一句话也不说,兰草终于忍不住关切道:「姑娘,您今儿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了?」
陈紫萁抬头看了她一眼,勉强扯出一抹笑,摇了摇头。
瞧着姑娘脸上那明显的疲惫忧虑之色,兰草更加肯定有事发生,只是姑娘既不想说,她也不好再问,于是便转了话题。
「对了,银公子怎么突然邀请咱们过来住?」
陈紫萁握着筷子的手略顿了下,才淡淡说道:「今儿上午我过来时,神色有些疲惫,银公子便提议让咱们直接搬来,省得每日来回跑。」
「原来是这样啊。」兰草不由一笑,「平日瞧着银公子总一副冷冰冰、沉默少言的样子,可心底却很热心,对咱们更是三番两次相助。」
陈紫萁听着她的话,心里却是猛地一惊,刚才她只顾着想汪东阳的事,没时间去想银暗为何早不提、晚不提,偏偏今日提出让她搬进来住?
她想起汪东阳第一回来探望父亲时,就提醒她要小心银皓,当时她还以为汪东阳是在提前打击竞争对手。
至于在船上与银皓相遇,并得他相救,以及自己所要寻找的神医恰好是他义父之事,她一开始以为只是巧合,并没有多想。
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,她对银皓稍稍有了几分认识,才发觉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,待人甚至有些冷淡。
这样的人,待自己却如此费心关照,除了引荐他义父替她父亲解毒外,还每日派属下亲自接送她,只这一点就让她忍不住产生疑惑。
可她思来想去,觉得他如此关照自己,最坏的可能便是等他的药铺在杭州开张后,凭着这份救命之恩要求她家为他提供草药。
直到此时听到兰草这话,她突然觉得银皓的目的似乎不简单。
只怕今日自己路过药街,无意中瞧见那水匪一事,并非巧合,而是人为。
若果真是人为,那他费这么一番功夫,图的又是什么?是要她亲眼看清汪东阳与水匪的关系,由此对汪家产生怀疑,进而猜出对父亲下毒之人?
若是如此,能对他带来什么好处?
这边陈紫萁苦思着银皓接近自己的真正目的,那边银皓正在书房听陈轩禀报汪东阳的行动。
「两人站在药铺门外商量,导致暗卫无法靠近听清他们到底密谋着什么,只是随后见罗勇不光招集了一批手下,还花银子请了一帮地痞,看样子是准备今晚再来袭击。」
银皓沉思片刻,问道:「前日吩咐你暗中租下一艘小型客船,可有租到?」
「今早租到了,就停在码头,因为不确定主子您打算何时走,我便让船夫在家等着。」陈轩不禁问道:「主子是打算今晚离开?」
「不,今晚先留在这里,将这些人彻底解决掉,明日再动身。」
前日义父说陈世忠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,再休养几日就可以,于是他让陈轩暗中找艘客船等着,打算借着去杭州查看药铺装修为由,同陈家人一道离开。
不过,在走之前,为了防止半路再遭袭击,他打算派人将汪东阳身边的那些爪牙除掉。至于让陈轩每日接送陈紫萁时特地绕道药街,的确是打算借机让陈紫萁瞧见那名水匪,不过他并不是只能靠这个机会取信陈家,只是碰碰运气,没想到今日还真让她瞧了个正着。
「今晚汪东阳不会只冲着我一个人来,为了安全起见,你再去调几名暗卫过来,另外吩咐我义父在陈世忠的汤药里掺些安神药,等他睡熟后,便将他移到书房后的密室。」
陈轩点了点头,「那陈姑娘呢?」
「暂时不要惊动她,只在她屋外多安排几名暗卫守着,到时情况有变,再将她转移到密「好,我这就去安排。」
今日瞧见的事以及自己对汪家和银皓的猜测,为了不影响父亲养病,陈紫萁打算暂时不告诉他。
用过晚饭后,她强打起精神陪着父亲闲聊了几句家常,见父亲服完药就犯起困来,便也起身离开。
走回屋的路上,她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,抬头看了看,随即抬脚朝那气味传出的方向走去。
药房内,满头大汗的张天泽搅拌着小炉上一锅黑糊糊的药粉,打算制作药丸,听到脚步声,下意识抬起头,「丫头,你怎么来了?」
「被您这锅药香味给引了来。您这里面添加的药材,我只要认真嗅上一嗅,就能猜出个大概,只是其中有一味带着古怪气味,却猜不出是什么草药?」
「什么?」张天泽怔了怔,「你光靠嗅这药味,就能猜测出里面所添加的药材?」
「嗯,从小我的嗅觉就比一般人灵敏,这些年在药田帮忙种药,识得不少草药,并慢慢将草药的气味记了下来。」
张天泽顿时两眼放光的瞧着她,忙将那锅药端离小炉,然后拿起桌上一碟被磨成细粉的「你闻闻这里面都有些什么药材?」
陈紫萁接过碟子,放在鼻尖闻了闻,「这里面有黄芩、蒲公英、苦地丁、板蓝根。」张天泽有些不敢置信,又拿起另一碟药粉让她再闻,结果她全都答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