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蛮护师  第9页    作者:决明

  「抱歉,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忙……」她有些歉然。

  「没有!你不用想这么多!我告诉过你,无论什么事,你都可以喊我,只要你有想到我,你就喊,别顾虑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事,我不是在跟你客套,我是说真的,如果你让我知道,你情愿把饺子分给别人也不分给我,我才会生气,我会非常非常的生气。」

  「因为吃不到饺子吗?」她一顿,问着。

  「因为你没想到我。」尉迟义话说得清楚明白,目光浓烈得教她又脸红。

  「真的可以任何事都喊你来吗?如果……只是一颗笋包,或是几颗甜桃子,你不会觉得……烦吗?」她不确定地问。

  「不会。笋包、桃子,甚至只是你想看我一眼,你都不用客气。」笋包甜桃或是饺子,不过是附属,重点在于她。

  「我怕再多几次,你会嫌腻、嫌我啰唆……」带有冬粉饺子味道的油腻腻厚唇,蜻蜓点水地刷过她微微掀开的唇、心,她抽息,想起厨房里还有李婆婆她们在,只能消极捂住半张脸低吟。

  「我不会,相信我,我不会。你对我有点信心吧,我看起来是一个这么没耐心的烂男人吗?」尉迟义知道自己外表不像公孙谦或秦关来得沉稳,五官拼凑起来也带点戾气,可他不是个坏人嘛。

  沈璎珞微微含笑,又是轻轻点头,又是慢慢摇头。

  他看起来确实不讨喜,粗浓的双眉,不用皱眉就相当吓人,鼻梁又挺又直,竖在五官中央,双眼像极了她曾在画轴里见过的猛虎,带有侵略的威胁,但他有一张生得极好的唇,丰厚,色泽不像她是淡淡粉红,而是更深些的颜色,她知道它有多烫人……

  外表不代表一个人的全部。

  他或许看来不羁又野性,但相较于她那位面若冠玉却性好渔色的兄长,尉迟义君子太多太多太多……

  尤其听闻了关于尉迟义的故事,她对他的印象更加改观。

  不同于严家几件流当品的遭遇,尉迟义是自己踏进严家当铺,将自己当掉,那年,他十岁。他的娘亲重病卧床,筹不出医药钱,他不得不出此下策,希望能拿到一笔银两,为他娘亲抓药请大夫。严家老爷同情他的处境,允了他的典当,据说他的典金相当高,其中包含了严家老爷私心的怜悯。虽然尉迟义拿到银两,迅速为他娘亲找来大夫治病,但她病情延误太久,病入膏肓,支撑不到一个月便撒手人寰,尉迟义安葬完娘亲,孑然一身地回到严家,履行他对严家老爷的承诺,成为流当品至今,也满十七个年头。

  李婆婆说起这个故事时,口气彷佛讲着趣事一般,脸上挂满笑容,众人亦然,只有她,听得揪心疼痛,泪花朦胧,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。

  一个十岁的男孩,勇敢而坚强,孝顺而守信,踏进当铺之前,他是如何压抑惶恐心情?要把自己当成一件商品卖掉,若不是下定决心,脚步怎能跨得出去?

  想起十岁时无忧无虑的自己,对照着他,她简直是幸福得令人发指。

  当年的小男孩,现在的大男人,外表改变了,那颗为亲人付出的纯洁心灵,不曾遗失。

  他是好人,虽然看起来有些凶恶、有些鲁莽、有些蛮横,但毋庸置疑,他会是个好人。

  「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,哈意思呀?」尉迟义不懂其意。听完他的拍胸保证,她仍是半信半疑吗?所以才会一半点头一半摇头?

  「我相信你不会,我对你有信心。」说这句话时,她维持颔首的动作,下一句,又改为摇头:「你看起来不是一个斓男人。」

  尉迟义胸口小鹿乱乱撞,心窝像是一颗塞满馅料的饺子,都快要爆开,他完全无法将视线从她脸蛋上挪开,完全没有办法!她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,淡淡描绘的眉,不靠胭脂染红的唇,柔美的五官,温婉的秋水双眸,教他忍不住想吁叹,几乎快要能明白秦关曾经告诉过他,为什么他不曾想以强迫的手段来对待朱子夜,情愿一个人默默守在身后!

  「你若遇上了一个教你舍不得她落泪的女人,你就会懂了。」秦关说。

  好像,有点懂了。

  舍不得她落泪,想要看见她的笑容,希望她永远都能笑弯着眉眼……

  尉迟义情不自禁抚摸她的面颊,笑眯了他一双总教人误解为暴戾的眼眸,他低头,在她耳边轻吐,混着灼热气息,几乎要烧伤她嫩薄肌肤。

  「你真可爱……」

  喃喃说着,像是悄悄话一般,不允旁人偷偷听去,更像是情话,声音沉合迷人,她发誓,她听见自己脑门轰然爆炸的巨响,将她的思绪炸得尸骨无存,无法多做思忖考虑,只能发呆地凝视着他,他与她贴得好近,近到她以为……他又要吻她了。

  他没有。她竟然会失望于他没有。他闭眼做了几回吐纳,像上回吻完她之后那样。尉迟义知道自己要是再失控一次,绝对无法忍住欲望,想要她的渴望,一天一天累积堆砌,只有更强烈增加没有减少。

  他不想吓坏她。

  「好好工作,偶尔偷懒没关系,改天我再教你浑水摸鱼的彼俩。」尉迟义笑着摸摸她的头,她梳绑着极为简单的马尾,大概是失去婢女伺候的巧手打扮,她只勉强能梳顺这头柔亮长发吧?他记得朱子夜也是一个不擅长打理自己的笨姑娘,他看过秦关为她做的一款特殊钿夹,随手一捉就能完成一个壁口形,他应该……去向秦关讨几个来给沈璎珞用,没有姑娘不爱秦关制作的美丽饰物,希望她不是例外。

  沈璎珞目送尉迟义离开,他才刚走,她却已经想再将他唤回来……怎么会这样呢?自己是生病了吗?脸颊好烫。为什么心窝口跳得好急?鼓噪着莫名情绦……

  就算早已看不见他的身影,她的眸光依然远远随去,久久无法收回。

  直到李婆婆出声叫她,请她跑一趟酒窖去拿一小坛酒,她才回神,连忙应允,生怕被李婆婆瞧见她的不对劲,于是欲盖弥彰地以小跑步方式去取酒。

  酒窖里,弥漫着一股教她怀念的酒香。制酒世家,全宅子里总是飘散各式淡酒香。爹领着制酒师傅们的身影,彷佛正出现在眼前。沈璎珞不由得放缓脚步,想藉此更沉浸在过往中,就算只是回忆,也好。沈家的酒窖,比严家更宽阔,一大坛又一大坛的陈年老酒;对酒拥有无限热忱和坚持的爹亲、制酒师傅们乐在工作的爽朗笑声,好似重新回来了……

  但,这里不是沈家酒窖。

  这里出现了她在沈家酒窖不曾见过的人。

  一个嫌酒窖闷臭而总是不肯踏进这里的人。

  一个嫌蒸米燠热难忍而不想挥汗如雨去学习的人。

  一个嫌酿酒会弄脏他高价衣物而不愿意撩袍去搅和的人。

  沈启业!

  沈璎珞瞠圆眸子,确定蜷窝在地窖一角的身影不是出自于她的幻觉,不禁捂嘴惊呼:「大哥?」

  第6章(1)

  沈璎珞早该想到,严尽欢不会放过任何一只姓沈的家伙,对严尽欢而言,沈家大宅及两兄妹全是她的囊中物,怎可能只赔本地留下她沈璎珞而放过沈启业呢?沈启业告诉她,他被严家派出的护师给五花大绑架回来,过起非人生活,白天,有做不完的苦差事,夜里便只能窝在酒窖角落勉强入睡,全严家视他如敌,没有半个人赏他好脸色看,想他一个风光大少爷,在自家府里呼风唤雨,谁胆敢叫他做杂务?别说是扫地,他连端茶水都不曾!

  「难道……大哥你就是那个『姓沈的』  ?」沈璎珞低喃,她就是曾被错认,才会吃了许多苦,结果,严家人口中要恶整的「姓沈的」,是他?

  「什么姓沈的?」沈启业一头雾水。

  「呃……听说,是小当家下的命令,要众人不许让『姓沈的』  过好日子。」她所听闻的,也仅止于此,其余的,没有人告诉过她,原来,大伙都知道严尽欢要恶整的人是她的亲兄长,便瞒着她吧?

  「该死的严尽欢!」沈启业咬牙咬得牙龈发疼,咒骂那只外貌清纯娇美却心如蛇蝎的女人:「占走我们沈家家产,还硬逼我们兄妹沦为奴仆,歹毒的严尽欢!」

  「沈家家产并不是小当家占走……」

  「你说什么?」沈启业乍闻沈璎珞尊称严尽欢为「小当家」时就相当不满,又听见沈璎珞说出这番话,眸子含火,瞪向她。

  沈璎珞不畏惧地回视兄长:「沈家是因为爹典当给严家,又拿不出取赎金,才会成为流当品,并不是小当家使坏占走它。」她没说的是,爹亲沈承祖为的是他沈启业才会散尽产业,沈家沦落至此,怨不得别人,若真要怨,该怨沈家子孙不肖。

  「你竟然在替严尽欢讲话?!」

  「我不是替小当家讲话,而是事实便是!」

  「不要再叫她小当家!你是怎样?当小婢当上瘾是不?!甘愿沦为严家下人是不?!堂堂一个沈家小姐不做,要做下贱丫鬟?!」沈启业连日来的窝囊气全爆发开来,朝着自己亲妹咆哮,更推了她一把。

  沈璎珞好不容易稳住身势,嗓音毫不见懦弱:「我哪里还算沈家小姐?!你又哪里还像沈家少爷!大哥,看清现实吧……我们两个已经不再富家儿孙,我们现在要靠双手工作才能温饱,那些锦衣玉食的奢华都过去了!」

  「我和你不一样!我没有你这么没出息、这么自甘堕落!我更不会眼睁睁看着沈家家业变成别人的!」

  沈璎珞觎向沈启业的忿恨眼光,他一点都没改变,即使,爹亲已死、家业已败、过往衣食无缺的生活早已逝去,仍不能改变沈启业的偏执。千错万错,皆是他人之错,他半点责任都没有……方才遇见亲人的喜悦,霎时被泼了一桶冷水,教沈璎珞浑身冰冷,她无言轻叹,取了李婆婆要她拿的一小坛米酒,旋身便要走。

  「璎珞,等等!」沈启业唤住她,不待她回首,忙不迭续问:「你现在住哪里?我若有事想找你商量,也好有个方向去。你不会同我一样,是睡在柴房工寮之类的地方吧?」

  「我睡在西南侧的园舍,那儿有楝位在小池上的竹屋,我就住那儿。」她没停下步伐,踩着酒窖台阶上去。

  「哦!」西南侧园舍?大概是同一大群婢女一块儿窝着睡的小小房舍吧。

  沈启业没再挽留她,更没有像她一见到他时便关心地询问他的情况是否安好,他甚至不在意她这个妹妹在严家的生活如何,一直到现在,他仍在她身后咒骂严尽欢、咒骂该死的酒窖、咒骂失去的沈家家产……

  那愤恨的口吻,好些回里,她听见过,当他与爹亲争吵时,就是扬着这般可僧的声调,质问着爹亲为何不给他更多更多更多银两……

  沈璎珞加快离开的步伐,恨不得能健步如飞地逃离沈启业、逃离曾将她挚爱的爹逼迫到发怒昏厥的刺耳嗓音!以前,沈启业只要踏进家门,带回的都不是欢笑喜悦,而是贪得无厌的索讨,无论爹那日心情多好,一见到他,就知道随着沈启业回来的,不只是凝重的氛围,还有他又欠下多少债务的青天霹雳。为什么此时的她,同样感觉到与当时相仿的不安?

  是酒窖太冷,引发她打起吵嗦,还是……

  沈璎珞无法解释那股寒意从何而来。

  脑子里唯一盘旋着的,是爹亲最终遗言!

  家门不幸……生出这种祸害,连累家人也就算了,就怕他为了钱财,做出天理不容之事……

  严尽欢仰躺在厅上长椅榻,婢女春儿以绢扇在一旁为她招来清风,驱散热意,她曲着膝,手里翻读一本趣谈杂册,看得不甚专心,几乎可以说是意兴阑珊,提供自己大腿让她当枕头的夏侯武威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,秦关与公孙谦讨论着几款老旧流当品饰物的修改,欧阳妅意偶尔会加入他们,发表高见,但绝大多数时间,她是缠着古初岁在闲话家常。

  脚步匆忙的尉迟义冲了进厅,伫在严尽欢椅榻边,劈头就说:「我要向你讨沈璎珞!把她给我!」

  闻言,夏侯武威张开双眼,秦关搁笔,公孙谦趣然静默,春儿停下摇扇的手,欧阳妅意眨眨美眸,连古初岁都投以注目,六双眼睛都落在同一方向,尉迟义的方向。

  严尽欢缓慢而优雅地掀动浓黑长睫,目光从书册字句中挪高,瞟往尉迟义。

  「好呀,拿去呀。」严尽欢耸肩,答得随兴,好似尉迟义方才索讨的,是桌上一颗橘罢了。

  没有反对、没有刁难、没有啰哩叭嗦,严尽欢同意了!

  太、太、太容易了吧?

  已经做好长期对抗的尉迟义后头一成串的「没什么理由我就是想要她!」

  「我可不想天天战战兢兢担心她被你给卖掉」、「我要告诉大家,她是我在罩,想动她就先动我!」……全都派不上用场,毫无用武之地。

  是他运气太好,挑中严尽欢心情大好时开口,才会完全没碰上阻碍,是吗?尉迟义偷瞄夏侯武威,心里默默感激着夏侯武威把严尽欢伺候得满满足足,让她凤心大悦,多好商量呀!

  武威!谢谢你出卖灵肉来造福兄弟我!

  严尽欢合上书册,扬唇轻笑:「反正全铺里的流当品,你们爱拿哪件就拿哪件,我何时反对过?之前有人想拿我的古玉环和夜明珠去送人我都没吭半声呢。」她在说公孙谦,就是公孙谦。

  公孙谦苦笑,很识相地不顶嘴,若是开口狡辩,只会被酸得更惨。「沈璎珞没值多少,你要就拿去吧。」严尽欢摆摆手,像在打赏一件不重要的小玩意儿一般。

  「真的吗?」尉迟义好惊喜。

  「你再问一次就变成假的了。」严尽欢赏他一记白眼。

  「谢谢小当家!」尉迟义这辈子从不曾像现在感觉到严尽欢的迷人可爱!

  沈璎珞是他的!

  从现在起,是他的了!

  尉迟义既开心又激动,欣喜若狂四个字也不足以表达他的心境。

  向严尽欢索讨她的念头一直都在,只是不知道从何开口,今天吃完冬粉饺子,饺子滋味如何他早已不记得,他只记得她羞红着粉颊,端着饺子的柔萸在轻轻颤着,她用水灿眸光觎他,眸里晶钻般的光芒迷炫他,想拥有她的冲动像是挣开铁链的猛兽,谁都拉不住,它张牙舞爪撕扯着他的理智,叫嚣着它的渴望,他终于按捺不住,杀到严尽欢面前,吼出最强烈的欲望。

  「阿义。『恭喜』缓些再说,我先问你,沈姑娘知道你要向小当家讨了她这件事吗?」公孙谦歉然于打断尉迟义的喜悦,问出现实层面的疑虑。

  「不知道。」他还没跟沈璎珞提。

  「不是每个人当流当品都能当得像你一样得心应手,她应该不太习惯被视为物品,讨过来又要过去,或许她会觉得不受尊重;也许她会感到委屈,甚至误会你居心叵测。沈姑娘心思细腻,与你粗咧咧的性子不同,你自己斟酌说法,别伤了人。」公孙谦提点好兄弟。尉迟义什么都好,就是做事冲动,时常只顾眼前不顾后果,弄得小事化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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