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主子不打算把御膳房的事禀告皇上?求皇上作主?」小阳子问。
「让皇上作主?」章瑜婷这会儿才想起来,对哦,自从心智打开,看清章家那些人后,她再也没想过依靠任何人,但凡遇事,只想着自己该如何解决,她总认为,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啊……如今想来似乎有点心酸,可她以前也没想过心酸不酸,她活得比谁都坚强踏实。
「是啊,主子没想过吗?」月儿问。主子是皇上的女人,倘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,皇上也未免太没用了。
章瑜婷想了想,还是摇摇头,「那么多人都想依靠皇上,皇上的事儿多,哪管得来?靠人不如靠己,靠自己才能活得无所畏惧。」
留公公把她的话在嘴里细嚼几回,笑了,眼皮又垂回原处。
「行了行了,再帮我找找吧,如果找不到……」她叹口气,那是不是代表,玉瓶和她的缘分已尽?
大家应和一声,顶着太阳又在长春宫里里外外找上一遍。
这轮找完,还是没有找到,眼看大家都累瘫、饿坏了,章瑜婷道:「小阳子还是去抓鱼吧,小辰子,我在竹林那里看到刚冒出来的笋子,你去挖一些,星儿去捡些干柴,月儿把厨房整理出来,待会儿我给大家做菜。」
听见命令,大伙儿分头忙去了,但章瑜婷不死心,趁着空档,沿着长春宫到永安宫的小径一路往前找去,汗水湿透衣襟、模糊视线,她毫不在意,心心念念的全是她的小玉瓶。
眼看她离开宫门,双手拢在袖子里的留公公顿了一下,跟着离开。
第七章 皇帝的宠爱很危险(2)
就在她找到靠近永安宫处时,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——
「瑜嫔终于想起,该向皇后娘娘请安了吗?」
一后三妃聚在永安宫里,她们虽有聚在一起打叶子牌的习惯,但通常下午才会碰头,难得的今天一大早就全数到齐。
因为今日是瑜嫔进宫后,第一天立规矩,也是皇后整治新人的第一天,这种好戏,谁都不想错过,昨晚长春宫传了三次水,让四人同仇敌忾了起来。
三次欸!皇上的精力全让那只狐狸精给吸走了,那她们还能有多少怜惜?
「我就看不出来,瑜嫔有什么好,要胸没胸、要屁股没屁股,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。」贵妃道。
淑妃在心里哼哼,贵妃倒是有胸有臀,还是瑜嫔的两三倍大,可皇上喜欢吗?
「可不是吗?章家是哪来的破落户,皇帝让她进宫,对朝堂根本没有帮助。」贤妃怒气蒸腾,皇上若不是迎娶她们几个,有她们的娘家在背后助力,哪能顺利坐上龙椅?先帝最信任的,可是她们的娘家长辈兄弟呐!
淑妃又在心里回嘴,那才是真爱啊,不像她们,只是拿来利用的。
贤妃看着和自己一样脸色铁青的皇后娘娘,看着低头死命掐住帕子的淑妃,再望向贵妃娘娘那双细长的眼……呃,以前那双眼睛颇圆,现在之所以细长,应该是因为眼周皮肉丰厚造成的效果。
离题了,她要说的是,那双细长眼睛几乎要冒出火。
皇后冷笑问:「皇上在你们身上使劲儿时,可曾一夜三回?」
淑妃抿紧双唇,没被点名,她恭顺沉静、依旧垂下她的颈子……在心底暗道,哪来的一夜三回,从嫁进皇家到现在整整五年,从头到尾加一加……连一回也没有。
她很清楚皇上对自己没有那分心思,可这是面子问题,再怎样也不能实话实说,万一这话传出去,她还要不要做人了?
「贤妃,你说!」
被点名的贤妃脸色发绿,她恨透瑜嫔,却也清楚皇后娘娘问她,是想在她身上找场子。
毕竟昨儿个皇上该待在永安宫的,被新人抢走日子,皇后娘娘心气不平呢。
虽然都嫁给皇上五年,但她是最晚进福王府的,在瑜嫔入宫之前,她算得上是「新人」,更别说她的娘家最有力,这从龙之功她家可是头一份儿,皇上最宠她了。
压下心中抑郁,贤妃柔声道:「回娘娘的话,妹妹自小熟读女诫,深知身为女子该以夫为尊,事事为丈夫着想,进王府后,眼看国事如麻,皇上日夜为朝廷之事忧心,妹妹哪敢令皇上纵欲过度、伤了龙体?」
贵妃闻言,心中一堵,皇上也曾想在贤妃身上纵欲过度?所以,只有她被皇上不喜?
她下意识低头,看看自己胖胖的猪蹄……不对,是胖胖的柔荑,觉得不能再胖下去了。
只是做人什么都能输,却万万不能输掉那口气,贵妃连忙补充,「臣妾也是经常这样规劝皇上的,妹妹担心龙体康健,不但时常亲手给皇上熬补汤,还总劝说皇上,得悠着点儿,别次次做满、做好、做到底。」
瞬间,皇后火气上扬,皇上对贵妃竟是……次次做满做好做到底?
那她算什么,皇上把她这个皇后摆在哪儿?她冷冷瞥一眼贤妃、贵妃,问:「皇上对妹妹们如此厚爱,怎地出嫁多年,肚子尚未有消息,要不本宫令太医为妹妹们号号脉,看问题岀在哪儿?」
闻言,淑妃松口气,果然爹娘教得没错,言多必失、沉默是金。
贤妃道:「臣妾有宫寒之症,已经在用药。」
贵妃接话,「谢娘娘好意,大师道臣妾得过二十五岁才能生子,否则怕孩子留不住。」
语毕,三人的目光同时留在皇后身上,要看太医,皇后不是应该先看?她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女人。
皇后觉得自己被目光追杀了,连忙把话题拉回章瑜婷身上,「瑜嫔出身低,没啥见识,怕是连字都认不得,哪里懂得妇德女诫,又哪会规劝皇上保重龙体,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,日后还得各位妹妹对她多加教导。」
教导?这话她们喜欢!她们今儿个齐聚一堂,不就是为了教导新人?
贤妃道:「都快午时了,瑜嫔懂不懂规矩啊,怎还没过来请安。」
「她要是懂规矩,哪有昨儿个晚上的事。」传三次水,光想到这个数字,贵妃就想亲手将她给撕了。
「要不请杜鵰姑姑走一趟,把人请过来?」贤妃看热闹不嫌事大。
「麻雀已经去了。」皇后冷笑,杀鸡焉用牛刀?麻雀、杜鵰、锦雉、孔雀,名字越尊贵,武功越高,抓个小嫔妃哪里需要用到杜鵰。
果然,没过多久功夫,章瑜婷就被麻雀叼……提过来,二话不说地把她往地板上一扔。
砰!痛啊……章瑜婷痛得咬牙切齿。但人在屋檐下,她明白据理力争只是平白肉痛,因此她唯唯诺诺,全身簌簌发抖。
「身为嫔妃,不守本分,竟不知道该日日到永安宫向皇后请安……」
「妾身有罪。」
「仗恃皇帝宠爱,无视皇后威仪,好大的狗胆……」
「妾身有罪。」
不管皇后、贵妃或娘娘们谁发话,章瑜婷从头到尾的回应都是磕头、回答都是妾身有罪,没法儿呀,谁让她们是云、她是泥?
可是虽然章瑜婷竭尽全力示弱了,那张眼角眉梢都带着抚媚、新承恩泽的脸摆在那里,就算她啥都不说不做,也让人生气啊。
于是皇后越来越气、贵妃越来越气、贤妃越来越气,平日里几个不勾心斗角的女子,狠狠跟章瑜婷斗上一个时辰后……累了。
借口找尽、指责的话变得气短,再不休兵,就会累死她们。
章瑜婷看看皇后、贵妃,再看看贤妃,瞧着三个光骂上几句就气喘不已的女性,心中暗道:她们这身子,不太行啊……
皇后等人不甘心就此罢休,于是几个女人做出一个重大决定——瑜嫔违背宫规,杖责三十。
宁承远把玩着玉瓶,翻来覆去,许多不解的情绪在胸口翻涌。
为什么会对这个瓶子有莫名的熟悉感?他竟然觉得这瓶子本来就该属于自己……
他打开瓶塞,将瓶口放在嘴边、仰头,里面却没有倒出半滴浆液,鼻子凑近细闻,也闻不到那股香甜馥郁的气味。
为什么会没有?昨晚,他闻了一整夜,所以那气味来自小章鱼?
他试着厘清,试着把脑海里的几个词汇串在一起,但不知道是落了哪个环节,他无法让整件事情看起来合理。
在他沉思的时候,韦公公躬着身上前,低声道:「长春宫传来消息。」
「说!」
「瑜嫔醒来后,到处寻找一个白玉瓶……」话说到一半,他抬头,一不小心,看见皇上手中的……白玉瓶,瓶子与形容中的好像有点像……不会吧,皇上偷了瑜嫔的东西?
不对不对,皇上想要多少玉瓶都能让匠人雕琢,要弄出几百几千个玉瓶,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,哪里需要偷呢?
韦公公用力摇头,用力否认他家主子是小偷的想像。
觑一眼韦公公被鸡骨头卡住喉咙的神情,他轻哼一声,道:「说下去。」
韦公公回过神,暂且把皇上的品格道德问题丢在脑后,飞快把长春宫没得吃、发现狗洞、章瑜婷被带去立规矩的事,一一禀报。
「皇上,是否同皇后娘娘说一声,克扣旁的便罢,可没得吃……长春宫挨不了太久。」
宁承远没理会他的苦口婆心,只是眯起双眼,神情转为严肃。
笨章鱼,人都进宫了,竟还不想依靠他,行啊,要靠自己是不?他倒要看看,一个小狗洞能让她过上什么日子。
他赌气了,决定让皇后治她,若是不吃点苦头,她怎么会晓得依靠皇帝才是正道。
心里才想着,一名小太监脚步急促地进了御书房,跪地道:「禀皇上,莫大人来报,皇后娘娘要杖责瑜嫔。」
啥!闻言宁承远一拍桌面,从椅上弹跳起来,忘记前一刻才决定要让皇后治她,扬声大喊,「摆驾永安宫。」
逃过一劫……章瑜婷抹掉额头汗水,拍拍胸口,安抚受到惊吓的小心脏,再摸摸差点儿受苦的小屁屁。
幸好,皇上来得及时,要不……人生最丢脸的事,将会在今天发生,就晓得后宫是个待不得的地方!
想起那条长凳,想起要剥她裤子的老嬷嬷,想起那根又重又长的棍棒,忍不住的,章瑜婷又是满身冷汗。
突地,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跟前,她纳闷抬头,就见一双含笑的眼睛望着自己。
她的第一个念头是:好看;第二个念头是:这双眼睛、这个眼神……好熟悉呀,在哪儿见过呢?
「你是……」
对方笑容更加灿烂,「恩人认不出我了?我是莫延。」
莫延?对啊,是莫延!他变壮硕了,瘦竹竿变成参天大树,这家伙怎么长的,短短几年,长成巨人了。
毕竟因为他们她才能救了娘亲,加上又是故人重逢,章瑜婷语气开朗地说:「莫藤呢,他还好吗?身子养好了吗?」
「多谢瑜嫔关心,阿藤很好,马上就要参加会试。」
已经大到能参加会试了?真是光阴似箭、岁月如梭。
章瑜婷笑咪咪地点头,又问:「你怎会在这里?」
话问出,她立刻觉得自己傻,当年两兄弟进了福王府,如今福王登基为帝,他们出现在后宫很自然呀。
「现在我是宫中侍卫,行走宫中,负责保护贵人安全,我在后宫里,还能说上几句话,倘若娘娘需要帮忙,尽管让人来寻我。」
章瑜婷闻言眼睛一亮,太好了!
她连忙比划着道:「有,我丢了个玉瓶,白色的、这么大,你可以帮我找找吗?」
「可以,我让兄弟们注意一下,如果找得到,立刻送到长春宫。」
「谢谢你!我还想请你帮其他忙。」她觉得自己的脸皮好厚啊,多年不见,一见到人就要求东要求西……真不好意思,可这也没办法,谁叫她什么都缺。
他看出来她的困窘,莞尔道:「尽管讲,不要客气。」
她松口气道:「我需要笔墨纸砚和作画颜料。」
「小事,我立刻去办。」
「我想写封信,你能帮我送出去吗?」她半句话都没交代就进了宫,娘会很担心吧。
「没问题,举手之劳。」
「多谢多谢,能在后宫遇见老朋友,实在太好了。」
「别谢,当年若不是瑜嫔娘娘救下莫藤……」
「都过去了,千万别再提,否则我真要挟恩求报了。」章瑜婷俏皮道。
闻言,莫延呵呵轻笑。
见他态度轻松,章瑜婷关心问:「你们找到亲人了吗?」
「什么?」莫延没听懂她的话。
「我猜错了?你们兄弟进京,不是为了投奔亲人?」
拢起眉心,他摇摇头,「我们本就是京城人士。」
章瑜婷讶异,「既然如此,当时莫藤病得那么重,为何不回家求助?」
他看她一眼后,轻声道:「我父亲是永昌伯府的世子,祖父过世之后,父亲理所当然该承爵,但祖母是继室,她更希望自己亲生的儿子能够承爵,于是和二叔合谋,想要害死我们一家。」
「那年外祖亡故,父母亲领着我与阿藤去吊唁,没想到半路遭到追杀。爹娘为保护我们兄弟,被歹徒砍死了,当时我还不知道凶手是谁,便带着莫藤躲躲藏藏一路赶回京城,想求祖母庇护,一进京城就碰到府里的涂管事,他说是来接我们兄弟的,没想到一上马车,他直接将我们往城外带,带到无人处、对我们痛下杀手。」
「涂管事以为我们只是孩子、不足为惧,却不晓得我有一身武功,不过几招便被我压制,涂管事是个胆小怕事的,刀子往他脖子一划,他就吓得什么话都招了,直到那时方才明白,原来想杀害我们的是祖母和叔父。」
「最终我杀了他,莫藤却因为过度惊吓发起高烧,眼看他病得越来越严重,绝望之余,我想带阿藤回家、想杀几个永昌伯府的人出口气……幸好那个晚上我遇见恩人,改写了我们兄弟的命运。」他口中的恩人不只是章瑜婷,还有宁承远。
章瑜婷唏嘘,她也一样,幸好那个晚上有遇见他们兄弟,改写了她和母亲的命运,人世间的缘分多难以解释啊,终归一句——诸恶莫做、善缘广结。
「后来呢?」
「你留下的金叶子救了阿藤,我投入皇上门下。」
他勤奋上进,为主子爷巩固京中势力同时,打压永昌伯府也不遗余力。
去岁主子爷打胜仗、返京那日,百姓夹道欢呼,他坐在高高的马背上,看见被贬为庶民的叔父站在人群中,形容狼狈、目光卑微,发现他的目光,急急调头躲开。
上个月,叔父因赌债被打断两条腿,婶婶怒极,与他和离、带着女儿返回娘家,他去莫家看过一眼,看见叔父与祖母双双躺在床上,没得吃喝、声声哀号。
如此已是最大的报应,他没有对他们痛下杀手。
章瑜婷劝慰道:「善恶到头终有报,他们会有他们的报应,至于你……都过去了,别再多想,眼下你有了好前程,只要你们兄弟过得好,父母亲在天之灵会得到安慰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