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来回走着,上下打量四人,「听说这几年都是你们在保护我的……」说完这句,章瑜婷在苏喜面前站定。「为什么我都没感觉,你躲懒了是不?」
「回主子,主子在哪里,属下就在哪里,没有躲懒。」苏喜回答得铿锵有力,士可杀不可辱,绝对不能被污蔑。
「真的?我沐浴的时候,你在哪里。」
「屋顶上。」
「我如厕时呢?」
「在桃树上。」
「我睡觉时呢?」
「在窗外守着。」
「所以你随时随地都在偷看我?别说没有,就算没有偷看,肯定也偷听了,你敢说我洗澡时,你没听见水流哗啦声,敢说我睡觉时没听见我说梦话,敢说没听见我如厕的声音……」
这一串话,她说得气势恢宏、咄咄逼人,苏喜被她一吓,半句都回答不出,是啊,他都听见了。
「女子如此私密之事,你也敢偷听。皇上,我想打他。」她高举小拳头在苏喜眼前晃。宁承远点点头,小章鱼没说错,如此私密之事竟敢窃听,确实该罚。「你打吧。」
苏喜看一眼白白的、毫无威力的小拳头,压低头、抿唇把笑意含进嘴巴里,心想:就让瑜嫔出出气吧,免得把怒气发在主子爷头上……他忠心耿耿,很乐意为皇上分忧的。
「是,属下愿领罚。」苏喜说得正气凛然。
「你同意的哦。」
拳头握紧,砰一声,章瑜婷朝苏喜肚子正中央打去,瞬间他眼睛瞠大一倍,那个被鄙夷的小白拳头……是钢做的,痛痛痛!
虽然不至于被打飞,但他也接连退上好几步,他轻敌了……
倏地,苏喜变成苏哀,他可怜巴巴地朝主子爷投去委屈目光,主子爷不讲道义啊……
哼,谁让你偷听朕的女人洗澡,宁承远把头别开。
章瑜婷走到苏乐跟前,问:「你呢,也是步步跟随?」
有前车之监,他要是再回答同样的话,他就是傻瓜。
苏乐弯眉,笑得如春花灿烂,「回主子,您在洗漱夜寐时,属下都待在大厅的屋顶上守护,曾经五度抓获盗窃宵小。」
「不错,相当尽忠职守。那我醒着的时候呢,有步步跟随吗?」
听见她这么问,苏乐笑得像朵花儿,讨好皇上需要抓紧时机,要是时机不对,容易有狗腿之嫌,眼下恰恰是最好的时机点。
苏乐答道:「是的,所以属下看见您七次将主子爷入画,四次低声轻问:『哥哥到底是谁?』八次眉心含忧,自问自答:『哥哥平安了吧,被家人救回去了吧?』还有十六次夜里作梦,嘴里喊着哥哥。」
说完,苏乐眼角余光瞟向宁承远脸庞,果然皇上爽了,眉梢台起一阵春风,让他得意的很,在讨好主子爷这件事情上头,无人能出其右啊!
苏乐可是眼观四面、耳听八方的人物,他注意到主子爷龙心大悦,也注意到章瑜婷恼羞成怒、一张俏脸成了红关公,她高举的拳头上,指关节咯咯作响。
要打他了吗?没事儿,他将真气运在腹胸间,准备挨下这一拳。
没想到章瑜婷不按牌理出牌,腿一抬,狠狠往苏乐的脚板踩下,小小的脚掌却隐含大象威力,脚趾头黑了……苏乐瞬间变成苏哀。
章瑜婷走到苏怒跟前,寒声问:「你呢?你是怎么保护我的?」
两个「苏哀」在前头做出示范,他要是照实讲就是白痴。
苏怒恭敬达道:「庄子地处偏僻,您又与人为善,寻常不会出现危险,因此属下多数时候守在村子口,防范盗匪入侵。」
守在村子口?宁承远重重一哼,他的命令可是寸步不离,没等章瑜婷反应过来,宁承远道:「怠忽职守,来人,拉下去杖三十。」
苏怒的铜铃大眼又撑大几分,转瞬间哀怨上身,苏怒也变成苏哀。
最后剩下的苏哀抖了,全身上下都在抖,怎么说都不行啊,今儿个主子爷召见,摆明就是让瑜嫔发泄怒气的。
章瑜婷抬高下巴,气势汹汹地对苏哀问:「说说,你是怎么保护我的?」
「回主子,皇上虽命属下近身保护,但属下明白非礼勿听、非礼勿视、非礼勿言的道理,属下轻功高超,于是守在看不清主子动作、听不清您的对话,却能在您碰到危险时,立刻出现的距离。」
这个回答无懈可击了吧,打不到、罚不了了吧?苏哀乐了,难得地笑弯眉,得意地朝同伴们丢去两眼,早就说过,头脑很贵的,要经常拿出来用才不至于浪费。
修理不到苏哀,章瑜婷很不满,蹶起嘴巴望向宁承远。
他轻轻握住她的手,道:「心闷?没事,朕陪你去走走、消消食。」
她不想,不过皇帝都这么说了,她也只能消停,没想刚走过两步,就听见皇上轻飘飘丢出一句话,「来人,拉苏哀下去、打三十大板。」
苏哀急了,抗议道:「为什么?」
「笑得太丑。」宁承远道。
这样也行?苏哀顿时哀怨无比,苏喜、苏乐笑开怀,看你聪明、看你得意、看你骄傲、看你被打屁屁!
第九章 方氏得赐婚(1)
方氏不知道,事情怎会变成这样,女儿不过回章家一趟,怎就进了宫?
墨染把和离书送到手上那天,她才晓得,女儿拿自己的自由交换她的自由,身为母亲总盼着为女儿做更多,不料……竟是女儿豁出一切,为她争取更多。
温梓恒走进屋里,轻拍她的肩膀道:「别这样,相信小章鱼,她一定能把日子过好。」
「后宫那种地方怎么能过得好?」她忧心忡忡,这几天一闭上眼睛,就会梦到女儿全身是血,向自己求救。
温梓恒安慰道:「咱们小章鱼不是普通女子,连你都不信她,还有谁能信她?」
方氏刚要回话,就有下人来报——
「章府的柳嬷嬷又进村子了。」
温梓恒道:「我陪你过去。」
「别,你一出面,怕是要落人口实。」
「就这么过去,不打扮打扮?」温梓恒拉住她的手。
掌心相接,一股温热传来,让她陡然生岀几分勇气,仰起下颚,坚定道:「当然要打扮,小章鱼不在、和离书到手,我何必再装。」她对章家已经厌恶至极。
「很好,那就去换一套衣裳、好生打扮,让她吓得眼珠子满地打滚。」
可不是吗?柳嬷嬷是柳氏的人,自己越落魄,柳氏必定越得意,过去装得病弱穷困,是怕麻烦,如今她何必让柳氏舒心?
于是她进屋换上衣服头面,挺直肩背,穿过暗道往旧庄子走去。
柳嬷嬷站在庄子外头,木门被烧坏了,关不起来,从半敞着的两道门往里头看去,隐约可见大火痕迹。
「柳嬷嬷,庄子烧成这样不值钱了,不过连着庄子的一百多亩田倒是还可以卖上几百两银子,你合计合计,要卖多少钱,算好后告诉我一声,我给您找买家。」人牙子笑出满脸皱纹。
在卖掉庄子之前,得先将方氏赶出去……柳嬷嬷想着病入膏肓的方氏,虽有两分愧意,但人不为己、天诛地灭,她不能不为自己的女儿筹谋。
柳瑞津沉迷酗酒赌博,又欠下一笔赌债,每次他缺钱,就拿云娘的身世逼迫自己,这次他非要她掏出五百两还债,还声声恐吓——
「再不掏钱,我只好大义灭亲,把妹妹的身世给捅出去,再怎么说,章老爷也是个官,总不能害人家娶个兄妹奸生子为妻对吧,那可是会被弹劾的。」
他没说错,章政华这人不怕没里子,就怕没面子。
柳嬷嬷担心呐,云娘心心念念想成为章政华的嫡妻,好不容易方氏腾出位置,若是再有意外出现就无法挽回了……不行,在这当头柳瑞津的嘴必得堵得严实。
眼底一道厉色划过,柳嬷嬷已下定决心,再不能任柳瑞津为所欲为,过去她总念着柳瑞津是哥哥唯一的香火,得周全、得护着,可为了女儿,她再也顾不得。
柳嬷嬷抬头挺胸,闭眼吸气。走吧!将方氏赶出庄子,卖了它,用银钱把柳瑞津钓出来,然后……他再没机会威胁自己。
推开门,有人迎面走来,柳嬷嬷定睛一看,愣住了。
那个穿着紫绫袄儿,玄色锦缎比甲,玉色荷叶裙的女子是……方氏?
那缎子一尺都不止一两银子啊,方氏哪来的银子做这样的衣衫?
再见方氏正看着她、浅浅笑着,不俗的容颜让她倒吸气,她知道方氏长得美,但是都三十几岁的妇人了,又病上这么长一段时日,怎还会美得如此动人心魄?
而且……方氏身后跟着几个丫头、小厮,排场大到与老旧庄子格格不入。
「不知柳嬷嬷到此有何要事?」方氏轻声问,口气里不带丝毫情绪,只是看见瘦得像骷髅、脸色黯沉的柳嬷嬷,心中一惊,她病了?
柳嬷嬷收回目光、干咳两声,道:「府里要将庄子卖掉,还请方娘子尽快搬走。」
「没记错的话,这庄子是我的嫁妆。」方氏道。
她的话让柳嬷嬷红了脸,却仍硬着头皮道:「是大姑娘作主,用方娘子的嫁妆换走一纸和离书,这里已是章府产业。」
「章家已经落魄至此,连几百两银子的庄子也不放过?」她轻笑两声问:「才短短五年呀,不知章府是谁在管理营生?」
柳嬷嬷的脸红得发紫,恼羞成怒道:「此事与你无关,还请你尽快搬走。」
方氏笑问:「说吧,这庄子要卖多少?」
「六百……不,八百两。」听方氏的口气,好像要买下庄子,柳嬷嬷硬是把价格提高几百两。
方氏讽笑,没眼光的东西,如今那百亩田里种的可不是粮食,而是高价的药材和茶花,便是出上万两,她都不会卖。
不讨价还价,方氏直接对着身后的钟管事道:「把庄子给买下来。」
「是。」钟管事上前,对柳嬷嬷道:「请嬷嬷随我来,咱们去衙门、一口气把事情给办了,您方便,我也轻省些。」
望着气度不凡的钟管事,柳嬷嬷心头打起寒颤,方氏用得起这样的人,这些年……方氏做了什么?
钟管事才不理会她在想啥,半扶半推把人送上方家马车,往城里去。
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,方氏脸上看不出喜怒,她本不打算对章家赶尽杀绝,但是章政华把女儿送到那囚笼一般的地方……多余的同情心,可以免了。
正要转身回屋,方氏就听见熟悉的声音——
「若君?」
抬头望去,她发现章政华,忍不住轻嗤一声。
他来做什么?整整五年了,他一次都没出现过,如今两人之间已经毫无关系,他为什么出现?
章政华之所以出现,是因为今日下衙,听到柳氏要把方氏从庄子赶走,他急得与柳氏大吵一架后,匆匆骑马过来。
柳氏没脑袋,她不知道瑜儿如今已是后宫嫔妃,倘若他日飞黄腾达,知道他们这么对付方氏,章家还能有好下场?
所以他赶来了,本以为会看到凄凉憔悴的方氏,没想到……
方氏脸上并无半点脂粉,却肤色洁白,面如芙蓉,一颗从挽鬓金缠凤垂落的宝石娇红欲滴,与她艳润的丹唇相映生辉。
那样鲜红的颜色,那样美丽的面容,如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眼睛。
恍惚间,他看见刚成亲时、美艳绝丽的方氏,那刻他忘记青梅竹马的小师妹,沉沦在她的柔情里……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?他为什么会抛弃温柔美丽的妻子,为什么有情终至绝情?
因为她小产、憔悴衰弱了?因为她成天和银子打交道、俗不可耐?因为她与男人做生意、争地盘,让他觉得没面子?因为她从不像云娘,为他红袖添香……
「若君……」他轻唤,嗓音中满是柔情。
「请章大人自重。」轻轻抛下话,她往庄里走。
「若君,这几年你还好吗?」他快步追上,目光无法从她脸庞移去。
「我看起来像不好的样子吗?」她轻啐一声,这副深情的嘴脸,演给谁看呢?
「我知道你担心瑜儿,再过些时日,为夫便上折子,让你进宫一趟。」见前妻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,章政华连忙扯起女儿当话题。
他急欲把方氏拉回自己身边,因为她的美丽、她的能干大方,他想起她在府里时,日子过得多么优渥舒适,倘若她愿意回头,愿意重新将章家撑起,再加上瑜儿的助力,说不定他的仕途能再进一步……
他想得心头火热,却让她一盆冷水浇熄。
方氏说得鄙夷,「说得好像自己是一品大官,一道折子就能让我进宫?不知是谁给章大人这么大的脸?」
「会的,瑜儿聪慧,定能讨得皇上欢喜……」
章政华话没说完,就被人给截了去。
「章大人说得好,瑜嫔确实非常讨皇上欢喜,这不,赏赐下来了。」
章政华和方若君齐转头,看见刚下马的莫延。
他们不认得莫延,但认得他身上穿的四品御前侍卫服饰,章政华快步迎上前拱手为礼。
「下官……」
莫延不理他,直接朝方氏走去。
对于恩人的母亲,他不摆官架子,几句寒喧后,先将章瑜婷请托的家书交到方氏手中,紧接着退开两步,扬声道:「圣旨到,着方若君、温梓恒接旨。」
闻声,站在门后的温梓恒上前,与方氏及下人们跪地接旨。
章政华见状也跟着跪下,只是心头忐忑不安,圣旨……是和瑜儿有关的对吧?既然如此,怎么不是送到章家,那里才是瑜儿的娘家啊?
很快的,他心中疑团得到解答。
圣旨上夸方氏教女有功,并道母女病倒落魄之时,温梓恒不离不弃、悉心救治……一串赞美在章政华头脑浑浑噩噩间溜过,但最终那句他听清楚了——
皇上竟然给温梓恒和方若君赐婚?
混沌的脑袋被劈开,他傻了,怎么会这样?
方氏和温梓恒也一样发傻,即使方氏对温梓恒心有眷恋,她也从未有过再嫁的想法。
自己终究是个弃妇、哪里配得上温大夫?
她早早就打定主意,一世视他为兄长,悉心扶持,没想到一道圣旨……不敢想、不敢盼的,成了事实。
章政华失魂落魄离开,莫延带着章瑜婷要的东西走了,留下她与温梓恒继续面对面发呆,要消化这种重大消息,需要时间和力气。
听说今天有人送圣旨来了,还带了章瑜婷的信,墨然等四人都跑来打探消息。
「师母,小章鱼信里说了什么?」梅鑫问。
知道小章鱼被送进宫后,几个师兄透过各种人脉、想尽办法四下探听,但半点消息都得不到,大家把希望全放在白景身上,谁让他是唯一在朝为官的,但这态度惹得白景气急败坏,只差没跳脚大哭。
皇上抢走小章鱼已经够让人火大,还一个个逼着他去探听?
拜托,那是后宫,他做事的地方叫做前朝,两者差别很大好不好,这让他怎么探听?要不要他挥剑自宫、变成小景子,直接到小章鱼跟前伺候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