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胭脂夫人  第3页    作者:寄秋

  “你就这么盼着我死?”身形消瘦的柳笑风冷着脸,看着“未婚妻”的眼神充满狂风暴雨。

  “是呀!”实话实说。

  “你可以直接提出退婚。”他会乐于点头。

  “不要。”她摇头。

  “为什么?”他恨恨地咬牙切齿。

  “因为我想当寡妇。”一了百了。

  “理由。”他冷着声问。

  于香檀目光清澈,恍若不沾尘垢的玉簪花。“出嫁从夫,再嫁从己,只要我是寡妇的身分就没人会逼我嫁,我嫁与不嫁都由己,旁人无权多嘴多舌,若是遇到好的男人,赌一回呗,反之守着又何妨,我照样能做自己想做的事。”

  “哼!我为什么要成全你?”他想退婚,这门婚事来得太过荒谬,他这随时会走的身子不想拖累别人。

  柳笑风是胎里带来的体弱,七个多月大便早产,一度遭断言活不到满月。

  可是他活下来了,他看似体健的亲娘却在半年后虚弱而死,一夜之间人就没了,连大夫都来不及叫。

  而后他年年看诊,年年被诊断活不过年底,但是他命硬,几番凶险都挺了过去,一年又一年的存活。

  直到他十一岁那年,真的气若游丝了,只差一口气就咽气,那时他正在清凉寺中为亡母打醮作祭,定一大师一手按在他眉心,一边口念阿弥陀佛,要他祖母找到续命再生的小姑娘定下婚约,此子便可度过灾劫。

  他祖母信了,连夜下山命人打探,谁家有女儿死过一回又活过来,连着方圆十县都不放过。

  然后他们找到一户姓于的人家,据说他家闺女曾溺过水,当时有没有断气无人知晓,但她是周遭百里内唯一符合续命再生的人。

  柳老夫人也没辙了,心急如焚,眼看着孙儿快没气了,她死马当活马医,当机立断定下亲事。

  说也奇怪,刚一交换庚帖和订亲信物,原本脸色发紫的柳笑风如神仙续命一般,脸上黑紫退去,呼吸正常,冰冷的身躯回暖,除了脸苍白了些,和平日无二。

  亲眼目睹此事经过的柳老夫人为之信服,再无怀疑,为了让孙子活下去,她愿意低就一门平民百姓家。

  即使柳笑风清醒之后执意要退亲,柳老夫人依然一意孤行,扬言他想退亲就先送她下黄泉与列祖列宗为伴。

  因此柳笑风要退婚一事无疾而终,纵使他用尽一切手段想逼对方提出退婚,可是他得到的答案却叫人呕血。

  当寡妇?这女子的脑子没坏吧!居然为了这个原由断送一生,她以为进了柳家门就能由得她改嫁吗?

  一旦他死了,不管他有没有留后,他那位可亲的继母定会将孩子弄死,再从她娘家兄长那抱养一个孩子过继给长房,那么两房人的产业便握在她一人手中,她顺理成章地占据他娘的一切。

  “对你而言并无损失呀!至少逢年过节有人给你烧纸,你在下面的日子会好过些。”她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成亲,可她非嫁不可,他是眼前最好的人选。

  “不必。”柳笑风眼中满是阴霾,忿然而视。

  “对你交个底,我是相中你的身世,若是你不幸驾鹤西归,你留下来的遗产够我享用一世,即使你们三兄弟尚未分家,你娘亲留下来的嫁妆虽也说不上富可敌国,但绝对令人眼红,纵使我不缺钱,但没人会嫌钱多。”他娘的嫁妆是他独得的,不用拿出来分。

  “你打探过我?”他双眸一眯。

  于香檀面色清冷。“不算打探,但我总该先弄清楚嫁过去的是什么样的人家,是否能婆媳和睦、妯娌好相处,一家子是不是面和心不和,以及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……”

  梅双樱家里是开武馆的,师兄弟众多,只要拜托好友打听一下,没几日便能得到详尽的回报。

  她未婚夫的来头还不小,他爹是柳城城主,他是少城主,若是活得够久,城主之位非他莫属。

  而他的生母和继母竟是隔房的姊妹,一嫡一庶,长房长女是元配,她爹娘就生她一个女儿,因此出嫁时几乎陪嫁了长房大半的私房。

  庶出的二房女儿则是继室,她爹太急功近利了,长房侄女刚过世,他便急不可耐的要将自家女儿推上位,不惜下药也要成就好事。

  因此柳城城主柳向天很看不上这位继夫人,对其父更不待见,他仍视元配父亲为丈人,事必躬亲,一到岳丈家必先向长房岳父行礼,至于对二房的态度则可有可无,礼到即可。

  在柳向天内心深处最看重的还是元配妻子,当初他向顾家提亲便是看中了她,一见倾心,对那二房庶女是一眼也懒得施舍,可被“捉奸在床”后,他再不愿也得娶,否则定会与岳家撕破脸。

  不过为了表示心中的不满,他在迎娶当日同时纳了左、苏两位侧夫人,当天晚上便与两人圆房了,一步也没踏进正屋新房,一直到其中一位侧夫人有了身孕,他才进顾氏的房门,但也仅在初一、十五应卯,其余时日都轮流宿于两位侧夫人和三位通房丫头处。

  元配在时,柳向天只有妻子一个女人,没想过要添人,两人鹣鲽情深,羡煞旁人,可是被迫娶了继室之后,他的女人也多了,行为有些放荡不羁,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,对顾家二房也不如长房亲近。

  不管如何,众人都看得出来他更看重嫡长子柳笑风,不管他能活多久都依城主的规格教养他,不止一次当众宣布长子是日后的城主,就算儿子只比他多活一日也会继承城主之位,旁人不可篡夺。

  他这话是说给继室听的,用意是告诫她勿心生妄想,城主之位是长子的,她要是敢妄自伸手,谋害长子,那他不介意上书朝廷,另派他人驻防柳城,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。

  “……你那位继母真不是简单人物,听说她时不时就送些如花美婢到你身边服侍,她是不是比我更希望你死?”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。

  “你们或许可以结拜。”柳笑风冷冷讥诮。

  “非也、非也,我是盼着你时候到了,勾魂引魄走得天经地义,我不害人,只是沾你身后之光,而你继母对你是十成十的恨意,你不死便是扎着她的眼中钉,她想你死是私怨。”两人的出发点不同,一个是捡漏,一个是仇恨。

  她也想换个人来达成当寡妇的目标,病入膏肓亦无妨,不一定要家财万贯,银子她自己能赚,只是她的婚事早早被定下了,现在想另寻他人十分困难,光她爹娘那一关就过不了,她只有认命的分,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她掌控家中经济大权也敌不过孝道大如天。

  再者柳笑风的祖母不会点头,为了给孙儿续命,她怎么也要撮合这事,至于婚后相处如何就要看小俩口,若真不和再纳妾便是,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,一个不顺眼便纳十个、八个绝色,多多益善,开枝散叶。

  “何必说得冠冕堂皇,你们的目的不都是想我死。”女人何其虚伪,为了一点私心什么话都说得出口。

  看着他孱弱的身躯,她心有不忍的上前一扶,“柳笑风,我们打个商量,我帮你应付你的继母,我们赶快成亲吧。”

  她已经十五了,他们订亲多年,走完六礼就差不多了,何况若不尽快嫁入柳家,她有可能守望门寡,多了克夫的坏名声,想在短期内挑到个不错的下家就难上加难,不留心甚至会被亲爹给卖了。

  她娘也很可能会因听信她爹的话,以为这是对她好就草草将她嫁了,后宅妇人能打探的管道也就媒人和亲友,真要寻个好人家或找由头让男方上门相看,总是要她爹出面的。

  而她爹无利不起早,没有好处的事绝对不做,若是有人肯给银子,七老八十的老头子、什么十八房小妾他都敢应允,把女儿推入火坑的事他不是做不出来。

  “凭你?”她还太生嫩了。

  “只要豁得出脸胡搅蛮缠,谁输谁赢还不知晓,如果她还要脸面,就不会和我正面对着来。”

  她可以学市井人家撒泼打滚,不要脸的人哪管教养为何物,抡起袖子便能打。她前一世学过短打,虽不精通,唬唬人还行,在后宅妇人面前也够了,若在真正练家子面前,班门弄斧太丢脸了。

  柳笑风嘴角一勾,没拒绝她的搀扶,因为以他的体力真的站不久。“为了嫁给我,你真的是舌粲莲花,无所不用其极。”

  “彼此彼此,为了拒婚你也不余遗力,拖着大限将至的身子亲自来给我难堪,叫我无限佩服。”他就是想让她看见他不久于世的模样,好打退堂鼓主动提退婚。

  两人四目相瞪,都想咬对方一口,认为他(她)太顽固,明明前方有路非要走死路。

  可是在外人看来却是深情相望,互许终身的两个人正含情脉脉,情深难言语,以眼诉情。

  “于香檀,你脸皮真够厚了。”他只差没说出“死缠烂打”四个字,对她的观感恶上加恶。

  他认为她嗜财如命,死了也要嫁,为当上“遗孀”连最起码的脸面也不要了,太过势利。

  于香檀不以为然的挑眉横视他一眼,“难道你想你娘的身后物都留给抢走她丈夫的女人?”

  “我娘……她死了……”他语涩地忍住鼻酸,人死如灯灭,什么都没了。

  “但是你还活着,你可以为她做些什么,让她能瞑目。”若死后有灵,他娘甘心为他人作嫁吗?

  现任的城主夫人是踩着亲堂姊的尸身上位,若是前任夫人不死,她可还有机会?

  扒自家人的墙角才是最可耻的,前人尸骨未寒就抢着占位,这种作法太叫人心寒了。

  “从狼穴移到虎窟?”有何不同。

  “但我身分从此不同,而且至少我会为你娘日夜烧上一炷香,受人间香火,毕竟她是我婆婆嘛!”

  起码这事她做得到,而且她拜祭的是前婆婆,继室在元配面前得行妾礼,加上长房长媳地位极高,继婆婆也无法阻止长媳为先婆婆尽孝,即便两个都是婆婆,当以正室为先,这是规矩。

  “你太伶牙俐齿了。”这一刻,柳笑风看到的是她的聪慧,而非算计,尽管他对她仍无好感。

  “因为你被我说服了,认为我说的有几分道理。”她也想有个立足之处,不用老是担心渣爹在她身上打算盘。

  自从能听见声音后,于香檀觉得自己话变多了,也更乐于与人交谈,脸皮变厚了,心胸也开阔了许多,看人、看事有了更宽广的视野、不同的视角,不再局限方寸之地,放眼天际。

  他冷冷一嗤,“痴心妄想。”

  “错,我对你没有痴心,只有妄想,你不是我想相伴终身的良人。”她扶他坐在园中的石椅上,怕他走一走就没气了,自己平白担上杀人凶手的罪名。

  闻言,柳笑风眼中闪过一丝怒意。“那你还想嫁给我?”

  “一码归一码,谁叫我们订亲了,你太文弱了,浑身没三两肉,若我们同时处在危险当中,是你救我还是我救你?”显而易见的事,毫无悬念,她看起来比他还能挡两下。

  “告诉你一件事,看人不要只看表面。”他扬手一劈,厚达三寸的石桌被削去一角,掉落地面锵然一声。

  “你……你会武功?”她惊讶地瞠大眼。

  看她钦羡的目光,他心中对她的厌恶感少了一分。“堂堂柳城的少城主,会点拳脚功夫不算什么。”

  “你以前怎么不说?”太牛了,她以为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弱弱,走三步喘两步的还有什么活路,早日去西方极乐找如来,投个好胎别再枉为人,没想到海水不可斗量,真人不露相,高手藏得深。

  “你没问。”他们每一回见面都几乎不欢而散,他被她张口快娶她,闭口当寡妇给气得脑袋疼,而她每每又因为逼嫁不成,便躲在屋里画乌龟,每一只乌龟背上都写着他姓名。

  “这种事用得着问吗?你应该自己说出来。”威扬武馆的武师人人能打,不如一较孰强孰弱。

  “不想说。”没必要。

  今日若非被她鄙夷的眼光刺激到,他也不会小露一手,一个只会莳花弄草的小姑娘凭什么小觑他?

  看他冷傲的端起架子,于香檀后槽牙发酸,感觉吸血鬼症快要发作了,想往他仰高的颈项落下两个见血的牙印子,“柳笑风,你给我大概的时间,到底几时命归幽冥?”

  这般阴阳怪气、人见人厌、鬼见鬼嫌弃,肯定是短命的。

  一听她又问他的死期,柳笑风的神情阴如梅雨天,暗沉沉、冷飕飕。“自个下去问问,我送你先行一步。”

  脖子一冷,她讪笑着往后一退。“我们都认识几年了,没必要用话吓唬我吧?是你家先传出你离死期不远,需要续命,这才强硬的定下婚约,我那时还病着呢!你家老夫人说一不二,根本不让人拒绝。”

  她也很冤呀!莫名其妙摊上一桩婚事,刚穿过来的她两眼摸瞎,还没搞清楚身在何处,就跑来一位老夫人,瞅着病中的她东瞧西瞄,然后评头论足地说上一堆令人头晕脑胀的话。

  当时她昏昏沉沉,不知乌龙亲事已然定下,待她病情稍有好转,她那遇事就哭的包子娘抱着她哭上一整天,害她以为她一定得冥婚,等人一死便要殉葬。

  这把她吓得不轻好不好,很想穿越回去,好不容易重活一回,从火场中死里逃生,难道要落个殉葬的下场?

  他俩第一次见面的场面也不是很愉快,一个披着狼皮大裳的瘦弱男孩怒气冲冲地冲到她家,一开口便是不客气的讥诮蔑语,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,说她烂泥欲抹凤凰墙,身矮腿短妄想攀高枝,她死也入不了柳家门,把人气得够呛。

  这无妄之灾来得可恶,她也有些和他杠上的意味,他越不想娶她越想嫁,把人气死了她便回本了,更别说还能实现她的最终目标——当寡妇。

  谁知一年一年过去,两人之间的烟硝味越来越重,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,我看你不顺眼,你看我辣眼睛,咱们就斗呀闹呀,看谁占上风,先把对方扳倒。

  发展到最后根本是仇人相见,我盼你死,你盼我滚得越远越好,见面没好话,唇枪舌战,刀光剑影。

  “你要怎样才肯退婚?”冷着一张脸的柳笑风改弦易辙,忍下一肚子不快和她谈起条件。

  “你有心上人了,想改娶她为妻?”她反问。

  他一怔,双目低垂。“什么意思?”

  “如果你心有所属,我自是成人之美,天地间不是非你不可,只不过贪图便利而已。”仔细一想他也十九了,虽然外表看来只有十六、七岁,可慕少艾之心总是有的,说不定早有心仪对象,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它的头不成?坏人姻缘,倒楣三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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