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本来想着自己身分低微,并不奢求二少夫人这个位置,能捞个姨娘的名分吃穿不愁也就够了。
于是她暗自习得那些媚惑男人之术,紧紧地拴住应慕冬,末了还进了长欢院成为受宠的通房,过上快活的安逸日子。
不料几个月前,应慕冬在永乐楼外一处暗巷遇袭受了重伤,伤癒后便性情丕变,对她极其冷淡,没多久还将她逐出长欢院。
从那天起,她就成了所有人的笑柄,以前有多风光,现在就有多落魄。
那日柳凤栖跟桑嬷嬷说话,眼见对她不假辞色的桑嬷嬷对柳凤栖却是全然不同的态度,她就满心的不平。
凭什么?她有哪一点比不上柳凤栖?
她从小就是美人胚子,进应家前,大家都说她日后必能攀上高枝、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,而柳凤栖的样貌顶天了也只能说是秀丽清妍罢了,更何况还是为父亲补过才进的应家,如今却成了长欢院的主母,她不服气,太不服气了!
玉露媚眼环视房间一圈,「原来二少爷不在,二少夫人才进府不久便独守空闺,玉露实是替二少夫人抱屈啊。」
柳凤栖可一点都感受不到玉露的真心,这女人夜访长欢院绝不单单只是来探望她这个二少夫人如此简单,这种虚伪的、假装同情的嘴脸,她在成长过程中见过不少,活脱脱一个绿茶婊。
「为我抱屈?」她平心静气地道。
「是。」玉露欺她纯稚,觉得只要挑拨一番,便能离间两人的感情,「二少爷惯是喜新厌旧的,何况二少夫人看着也是逆来顺受之人,只怕为二少爷所不喜。」
一旁的小灯听了,差点就要出声制止,柳凤栖瞥了小灯一眼,示意她勿动声色。
「何以见得我是逆来顺受之人?」
「听闻二少夫人是因父亲犯事才进了府,此事应府上上下下无人不知。」玉露露出一副同情她的样子,「二少爷性情高傲,必然低瞧二少夫人。」
「他并未低瞧我。」柳凤栖唇角一勾,面带微笑,「不仅未低瞧我,对我还算不错,前些日子我寒病卧床,是他悉心照料,还吩咐人按时侍候汤药。」
闻言,玉露心头一颤,面露怀疑。
柳凤栖耸耸肩,「看来你是不信,那你自己问小灯吧。」
终于被主子点名,小灯立刻瞪着玉露,大声地说:「是啊,二少爷不知道有多关心二少夫人,天天叮嘱我服侍二少夫人喝药,知道二少夫人怕苦,还常常带甜食回来给二少夫人佐药。」
这些话像是在玉露心上扎了一刀又一刀似的,教她神情丕变。
「玉露,你说你在长欢院年余,是二少爷的通房吧?」柳凤栖以手支颊,态度闲适。
她是主,玉露是奴,主子岂有让奴才爬到头上撒野的道理,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啊!
玉露摸不透柳凤栖的想法,疑怯地点头,「是的。」
「那你可知通房与正室的差别?」柳凤栖目光一凝,神情肃然,「说句难听的,你不过是给主子暖床的丫鬟罢了,哪里来的资格跟我说这些话?」
「我……我只是想……」玉露这才惊觉自己以为的小兔子可能是只凶狠的山猫,不由有些退缩。
可她心有不甘,扬起脸,微愠地看着柳凤栖,「你们才刚新婚,他就留你独守空闺,这事大家都知道!」
柳凤栖轻描淡写地道:「他夜里是不在,可他白日里都跟我在一起。」
「我是出于好意才来的,二少夫人得听我一句劝,二少爷喜新厌旧,好光景不久,想他初初入了我的房也是过午才下床……啊!」
玉露话未说完,柳凤栖已将桌上那杯未收拾的冷茶往她美丽的脸上泼去,小灯吓了一跳,瞪大眼睛。
她家二少夫人看着温和娴雅,原来也是个有脾气的!
柳凤栖神情平静地看着一脸惊愕的玉露,声线幽缓地道:「我警告你,往后在府里见着我,你可要躲远一些。」
「你、你什么意思?」玉露一脸难以置信。
「你如此不分尊卑、不知轻重,要是我告诉二少爷你今晚到这儿来搬弄是非,离间我们夫妻俩的感情,你说他会如何惩治你?」柳凤栖气定神闲说完,直接下逐客令,「我乏了,你走吧。」说罢转身回到内室。
小灯看柳凤栖狠狠地挫了玉露的气焰,真是大快人心,她转头怒瞪着玉露,「还不走?要我拿扫帚赶你吗?」
玉露抹去脸上的茶液,恨恨地瞪了小灯一眼,转身离去。
这一夜,柳凤栖辗转难眠,表面上她是赢了,心里却憋了一股闷气,整个人都不好了。
早晨,应慕冬回来了,他带着一小包昨晚刚试做的饴糖,有长生果、梅脯、核桃、瓜子仁及肉桂等口味。
他想着有这些甜食,柳凤栖一定会乖乖喝药。
这是昨儿在旧城的唐记菓子铺忙了一晚上做出来的成品,以面粉、白糖、麦芽糖跟各式果仁果干做出来的,就连唐记的老板都赞不绝口。
柳凤栖的嘴巴刁,味觉灵,若有什么需要改进的,她还能给点主意,上回她提议在那酥皮卷上浇淋焦糖水,可是深获好评。
他刚进院子,就见小灯等在那儿,一脸忧急。
见应慕冬回来,她没出声,几个大步朝他奔来,他正要开口,她却急急地制止了他。
「二少爷,您来。」她低声说着,往离主屋远一点的地方走去,像是担心给谁听见了似的。
他狐疑地跟着她,「你这是在做什么?」
「二少爷,昨晚有个叫玉露的女人来过。」
「她为何而来?」应慕冬皱眉。
都过了那么久,她突然跑到长欢院来做什么?
「她……她跟二少夫人说了些不得体的话。」小灯脸色有些泛红。
见她那反应,他大抵猜到玉露说了什么,那么柳凤栖的反应又是如何?
「二少夫人如何回应?」他好奇地问,「可是伤心了?」
小灯摇摇头,「二少夫人泼了她一脸水,叫她滚了。」
「喔?」他眨了眨眼睛,一脸惊奇,「然后呢?」
「然后二少夫人就睡觉去了。」小灯说。
应慕冬微怔,通房丫头侵门踏户,她居然没彻夜难眠,是这事一点都不影响她的心情,还是她有着他意想不到的能耐?
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竟如此沉着内敛,真是太有趣了。
「她醒了?」他脸上带着笑。
「醒了,刚更衣。」小灯悄声道,「休息了几天,二少夫人说今日要去静竹院请安。」
应慕冬点头,迈出步子朝主屋走去,推开门,柳凤栖正好从内室出来,两人四目相对,她眼神有点冷。
「去哪?」
「我好了许多,该去请安了。」她如实回答,但声音冷淡。
她对他虽说不热络,可今天格外冷淡,看来玉露的事她是在意的。
也是,就算不吃醋,外头的女人当面呛声也够她受的。
「今早下了点雨,有点凉,别去了。」
「凉就加件衣裳,不是什么难事。」她说着就要往屋外走。
应慕冬一把抓住她的手臂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「你不问?不好奇?」
她泰然自若地道:「问什么?好奇什么?」
「当然是玉露的事。」他一脸饶有兴味的模样,「你不想知道她……」
「我早早就听说了你很多事,没什么好吃惊的。」她直视着他,心情不由得浮躁起来。
她对这个男人无爱,也没有期待,虽然觉得他并不像大家说的那么糟糕,但像他这种豪门富户的公子哥儿,院里有几个女人不是什么稀罕事,她有什么好在意的?
明明该是这样的,可是为什么她从昨晚就憋闷到现在,尤其在看到他这张俊帅脸庞的时候,更是心绪不稳。
想到自己因为他而莫名其妙被找麻烦,她忍不住想给他一顿排头吃,没道理只有她一个人不爽,这个始作俑者却置身事外。
「听说你泼她一脸茶,还要她滚?」他一脸兴味地笑问。
看着他的表情,这男人果真如玉露所说的喜新厌旧,玉露好歹侍候过他,难道他对她就没有半点顾惜怜悯吗?
「你不心疼?」
「心疼她?」他挑挑眉,「为什么?」
「真是无情,她总归是跟你好过,你怎么可以……」
「跟她好的不是我。」
柳凤栖愣住了,他在说什么啊,玉露是他的通房,又在长欢院住了年余,不跟他好那是跟谁好?玉露给他戴绿帽不成?
她正想问,他一双炽热的黑眸望住了她,「你可真耐得住性子,问都不问我。」
「我能问什么?」她拿他之前说过的话堵他,「我只是个挂名的妻子,有何资格过问你的事,尤其还是过往的事。」
「好样的。」应慕冬指着她,然后猝不及防地捏了她鼻子一下。
感觉自己被当小狗小猫,柳凤栖羞恼地想拍开他的手,可惜他闪得快,没拍着。
她更气了,追上去搥了他一下,他却攫住她的手腕,轻轻一拉便将她带进怀中。
两人这般贴近,柳凤栖惊慌失措地双手抵住他的胸膛,气鼓鼓地抬头。「你……」
她本想骂他几句,但一迎上他的眸子,她整个人突然成了哑巴,只见他那深沉的黑眸定定地注视着她,眼神若有所思。
「你这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。」他说着,眼底有一丝愁绪。
这下柳凤栖是真的介意了,因为她发现他眼底有着深深的遗憾及怀念,跟提到玉露时的神情完全不同,那是个他无法忘怀的人。
「我……我的嘴长得像谁了?」
他勾唇一笑,「不是嘴长得像谁,是你说话的样子跟语调像极了一个人。」
这么说,他是因为这样才对她好?想到他那些关心担忧全是为了别人,她的胸口突然一抽,好疼。
她喃喃地说:「你在我身体有恙时守在床边,让小灯盯着我喝药,又给我带吃食,都是因为我跟那个人……」
「你现在才真的是在吃醋吧?」他打断了她,眼底闪过一抹狡黠。
她一惊,立刻摇头,「才……才不是!」
「我不是因为这种事才对你好。」他笑了笑,脸上带着惆怅与无奈,「有些人、有些事,就算有心,就算遗憾,也已无法挽回。」
「你是因为无法跟她有结果而感到遗憾吗?」
他坦率地点头,「是。」
不知为何,看着他明明笑着,眼底却隐含着忧愁的表情,柳凤栖有些难过,因为她懂得那种遗憾。
同时她也很好奇,到底是怎么样的姑娘能让他如此记挂,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
第三章 参与家中生意(1)
应家最大的庭园——回春园中,应家人正焚香煮茶赏花。
虽因商发家,但先祖从儒,应家人个个知书识墨,十分风雅。
春日里,回春园花团锦簇,百花争放,各色花卉争奇斗艳,大人们品茗闲话家常,孩子则在边上扑蝶嬉戏。
大白天的,应慕冬虽在席,却是有点心神恍惚,不为别的,只因他天将亮时才返家。
花间蝴蝶款款飞舞着,柳凤栖跟元梅、元麒及几个年纪尚轻的丫鬟们追着蝴蝶,笑声如铃。
她在育幼院长大,稍长些便要负责照顾甚至是教导其他年龄较小的院童,因此对孩子她向来有一套。
再者,孩子纯稚无邪,心无城府,跟他们相处她既安心又放松,因此即便离开育幼院,她还是会经常找时间回去走走,给孩子们做些甜点或甜汤。
玩了一会儿,她带着元梅跟元麒回到席上,三人都玩得脸颊红通通。
应景春笑视着他们,「看来你们都很喜欢婶母。」
「嗯!」姊弟两人用力点头,孩子天真不矫情,谁好玩他们就喜欢谁,「爹爹,婶母帮我们抓到了几只蝴蝶跟蚱蜢,可好玩了。」
「凤栖,你对孩子真是有一套。」庄玉华赞美着,「我还真没气力陪着他们跑。」
「我喜欢孩子嘛!孩子好玩。」柳凤栖笑着说。
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多想,可听在大家耳里就很有想像空间了。
应景春视线转向一旁的应慕冬,「可听见了?弟妹说她喜欢孩子呢。」
应慕冬扬起眉,是呀,他便是听见这句话才回神的。
柳凤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给自己挖了个坑,尴尬地抓起面前的茶盏,却不知那是侍茶的仆人才刚斟满的热茶。
「啊!」手一烫,她赶紧抽手,却碰翻了茶盏,顿时有些手足无措。
庄玉华急忙关心地问:「弟妹,你没烫伤吧?」
「呃,我……」她还来不及回应,手已经被一旁的应慕冬抓着。
应慕冬不知几时把自己的袖子往旁边的备水盆里搁,浸湿了半只袖子,然后用湿漉漉的袖子去摀她的手。
此举不仅教柳凤栖惊呆,也让席上的应家老小及一旁侍候的仆婢们看傻了眼,毕竟谁都不曾见过应慕冬如此温情细腻的一面。
应景春跟庄玉华夫妻俩惊讶地互视一眼,然后心领神会地一笑。
应老爷看着从前那桀骜不驯,我行我素,总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的应慕冬,在婚后竟变得柔软,心里自然是欢喜的。
庄玉华出自吴山的书香世家,几代从儒,她亦是知书达礼,德言容功俱备,嫁进应家后与大儿子感情和美,又育有一双儿女,幸福圆满。
反观应慕冬放浪成性,声名狼藉,就连寻常人家都不乐意将闺女嫁给他,更甭论那些商户或书香门第,也因此到了二十七岁还未成家。
当小舅子魏开功说开阳庄子的柳三元因作假帐被逮,愿将闺女嫁予应慕冬以抵过时,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。
喜的是这顽劣放浪的儿子终于能娶妻了;忧的则是柳三元品德有亏,他的女儿会是好姑娘吗?
没想到柳凤栖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,她个性甚好,善良勇敢,桃花节那日若不是她不顾安危跳下水救援,如今元麒也不能在这儿扑蝶奔跑。
虽说应慕冬好像还是跟从前相差无几,但总觉得他的脾气沉稳也平静多了,因着应慕冬的改变,他自然也打从心里接受了这个媳妇。
让那湿漉漉的袖子摀着,柳凤栖的手指头凉了,心窝却热了起来。
这席上席边这么多人,他干么做这种让人害羞的事啊?抽回手,她羞赧地低着头。
「真想不到慕冬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。」应景春趁机揶揄他一番,但没有半点恶意或是谑意。
「就说是缘分未到吧!」庄玉华笑道,「之前公爹总烦心着小叔的终身大事,如今娶得弟妹如此好品行的姑娘,果然是姻缘天注定。」
「可不是?」应景春附和着妻子,「虽说这缘分来得迟了些,但迟到总比不到好。」
听着应景春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地,柳凤栖脸垂得更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