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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机男の小茉莉(下)  第1页    作者:千寻

  第11章(1)

  提著包包,小今缓缓走在黑暗的路上。

  心绞一阵强过一阵,头痛欲裂。她没有哭,只是泪水斑斑点点垂直落下,不间断。

  幽暗的街道,缓慢沉重的脚步声,她停下脚步,伫立在无人的道路中央,茫然的双瞳四下张望,陌生的都市、陌生的马路,她在全然陌生的空间里,失去方向。

  她走多久时间?不记得了,但双腿的不适隐约提醒著,她离开那个男人,已然遥远。

  她累了,很想睡,以为趴上舒适柔软的大床上就会沉沉入睡,谁知道,那样高级的床铺竟让人辗转难眠。

  她在床上翻滚,闭上眼,就看见他的恨。

  他恨她出现、恨她介入他的家庭,她听见他的鄙夷轻蔑,他甚至说她和芬蒂是云泥之别……

  他的愤恨教懂了她,那些友谊啊、思念啊、感情啊,全是她一相情愿附加上去的。

  他从没有喜欢过她,不必怀疑。没有爱情、失去非留不可的藉口,她再也不想多待片刻。

  於是她带了随身物品,离开豪门大宅,离开让她等过很多年的父亲。

  可是她依旧茫然,没有方向或目标,也没有未来,唯一的念头是「乖」,乖乖照阿擎的话做,乖乖的不要出现在他面前,乖乖的离开他够久、够远。

  所以,她不思考,随意找一条路,继续前行。

  她心知肚明,不管朝哪个方向都一样,她与他,永无交集,她明白那段小小的甜蜜插曲,只存取在她的记忆里,并没有在他心底留下印记。

  是她过度天真了,以为爱情不仅存在於童话故事里,不是公主王子的专有权利,它也会在真实人生里面,编织幸福剧情,现在——天真结束,她看清楚事实。

  理智曾经告诉她,没有把握的爱情,给不得。怎么他决定要走,她便迫不及待送上满手心的倒地铃?

  说来说去,都是那场天摇地动惹的祸啊。地震颠覆了她的心,让她一趟迢迢长路,走到他面前自取其辱,还以为他会对她展开双臂,谁知,他对她……避之唯恐不及。

  终究是她的错呵,怨不得人。

  小今呆呆地想他、想他……大脑是不随意肌吧,才会主宰她的思念。

  他会遗忘她吧?

  会,而且忘得一乾二净,她对他而言,是出早该散场的戏。

  他会幸福吗?

  当然,而且是长久永恒,芬蒂小姐和他,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
  他会偶尔想起她?

  不会,人有趋吉避凶的本事,她对他而言,是凶恶、是场不愿回顾的恶梦。

  她想著阿擎,想他和芬蒂小姐之间的亲昵,想他们即将走入的婚姻,想她和阿擎的夏天,走入寒冷冰冻的北极。

  她和他,只有开头没有结局。

  有一种小说,隽永、让人回味无穷,一翻开书,便想要一看再看,不管是作者或读者都朝待故事无限制延续,那是阿擎和芬蒂的小说。而有另一种小说,才起了头,却连作者都没有意愿、力气替它安排下一个章节,只好把它关在电脑里面,任它腐朽。

  她和阿擎就是这种。

  她腐朽了,腐朽的她想要走得远远。

  几个穿著亮面漆皮夹克的黑人迎面走来,他们笑笑闹闹、步履不稳地从她身边经过,但她想阿擎想得太勤,居然忘记应该害怕,忘记纽约的夜晚,犯罪率高得骇人。

  「Hi!」

  与她擦身而过的黑人蓦地回头围在小今身边。她听不懂英文,也没有精神在他们的句子里寻找听得懂的单字。

  无助的她仰起脸,看著五个比她高上一个头的黑人。

  要抢劫她吗?她口袋里面只有一本台湾农会的存款簿,抢了它,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。

  问她害不害怕?当然,她是小猴子不是无敌铁金刚。

  叽哩咕噜,他们滔滔不绝的说话,脸上带著邪气的笑容把她逼出满身的鸡皮疙瘩。

  她一面看著周遭、一面後退,肾上腺素大量分泌,心脏狂跳。

  黑人伸出手,抚摸她的脸,她直觉拍掉,惹得其他人哄堂大笑。

  她就要被强暴了?

  一个没有美国绿卡的台湾女人陈尸在暗巷里面,这样的新闻能引起多大的注意?也许,连午间新闻都上不了。

  小今发抖,两条腿几乎站不住。

  一个黑人不知道说了什么,五个人又笑得东倒西歪。

  不是不怕死吗?地震後,她几次希望和妈妈外公外婆一起死去啊,她根本不在乎生命了不是?为什么要害怕?

  所以……她终究怕死?她终究想要活下来,即使生存让她好疲惫?

  「Letmego!」她说了英文,在求助无门时。

  一个黑人动手在她胸前摸了一把,她像触电般放声尖叫,猛往後退,但才退两步,背就撞到身後的黑人,他圈住两手箍住她的腰,一个向上用力,把她的两脚抱离地面。

  「放开我,你这个坏人,放开我!」

  她的反抗引发更大的笑声,身後的男人低下头,用力在她脖子上面吸吮,响亮的亲吻声加上一串她听不懂的外国语言,其他人开始玩闹嬉笑。

  小今用尽力气要扳开圈在腰腹间的大黑手,但小蚂蚁的力气哪影响得了大巨人?

  站在她面前、扎著许多小辫子的黑人倏地低头,把额头贴在她额间,左右搓揉,浓浊的酒气冲天,她别开头,知道自己碰到五个醉鬼。

  卷发黑人捏捏她的脸,紧接著,一个布帛撕裂声响起,小今的前襟被撕开,冰冷的夜风吹过她裸露的胸前。

  狼狈的她更加刺激了五个男人,他们大笑大叫,跳舞转圈,甚至开始唱起Hip—Hop。

  「你们这些肮脏邪恶的大坏蛋,放开我!」小今拳打脚踢,拚命踹打身後的男人,终於她踹到身後男人的重点部位,男人把她摔到地上,两手痛苦的护住胯下。

  小今被摔得七荤八素,甩甩头,看见他们全围在受伤男人身边,指著他大笑,并没有注意到她,於是,她悄悄抓起包包,拚了命往前跑。

  她听见男人的呼叫声,她告诉自己,一定逃得掉。

  然後,她听见背後一阵纷乱杂沓的脚步声,知道稍微一个停顿,就会害自己被抓,所以她必须头也不回的跑。

  是的,他们喝醉了,就算有体力也没有耐力,只要再跑快一点,用她小猴子的天赋异禀,他们就追不上。

  对,跑快一点、再跑快一点,她很能跑的,虽然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,虽然头痛越来越剧烈,但是她一定可以跑赢他们……

  跑、再跑,很喘,她喘到几乎不能呼吸,很累,累到两条腿快要报废,但她不能输啊!

  她奋力向前冲,不跑小巷,专挑大马路跑,慢慢地,身後的脚步声变小。他们放弃了吗?

  她不敢转身看,只能鼓吹自己一跑再跑,用速度让自己安心。

  你有什么条件要我?芬蒂是哈佛毕业的高材生,你呢?她有上亿的身价,你呢?她漂亮聪明、登得了抬面,你呢?

  是啊,她什么都不会,不精通五国语言,不能签下千万元合约,她只会编蟋蟀,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。

  阿擎伤人的话语,刺激了她的运动神经,她一面奔跑,一面喃喃自语。

  「我愿意离开这里……我不破坏任何人的婚姻……我愿意放手,我不是巫婆、我不反悔……订机票,如你所愿,我尽快离开……」

  她一句一句说著对阿擎的承诺。

  快跑,跑得更远更远,远到不会破坏任何人。她用尽全力拚命跑步,她要跑过德州、跑过拉斯维加斯、跑过太平洋,跑到没有人见过她的地方,跑吧、再跑再跑……

  直到灯枯油尽,直到意志力再也无法替她支撑身体,黑暗在眼前等著,扑地、踉跄,她摔进无止境的深渊里。

  *

  猛地,小今眼睛睁开,弹跳起来。

  她惊惶的环视周边,白色的床、白色的墙、点滴药水味……她看见穿著白色制服的医疗人员在她身边穿梭。

  她安全了,是吗?

  分不清时空定在哪个点,不确定她站在哪一度空间,她迷失了自己,迷失了心情。对,她被掏空了,没有心、没有知觉,没有情绪,只剩下一副躯体,独自在茫茫人海中浮沉。

  沉了吗?是,她的心坠入无边深海,看不见天,看不见繁华与悲凉。

  身穿白袍的医护人员走近小今,好看的蓝色眼珠里透著亲切笑意。

  这时候,有家教的女孩应该回应一个温柔微笑,再加上一句你好,可惜她太混乱,乱得分不清眼前出现的人是事实或虚相。

  他对她说一大串英文,小今无助摇头。「对不起,我听不懂。」

  对方耸肩,又试著用几句蹩脚的日语对她说话。

  「还是抱歉,我不是日本人。」

  金发男子摊摊手,不晓得该怎么跟她沟通,突地他一弹指,从口袋里面拿出手

  机交给小今。

  手机……她又想哭了。是手机啊……

  她要打给钧颃表哥,他会放下一切、远渡重洋带她回家,再也不必流浪、不必孤军奋战,亲人会耐心地,一点一滴为她疗伤。

  是啊,好想家,她好想念地球彼端那个热带小岛,想念满院子的果树和茉莉花香,想念爱捉弄她的表哥们。

  她双手颤抖著接过电话,迫不及待地拨出背过千百次的手机号码,然後,在听见那声熟悉的「喂」时,累积在胸口、早已泛滥成灾的泪水霍地倾泄而下。

  小今用力捣住嘴巴,死命咬紧下唇。

  「贺钧颃,哪位?」

  她说不出话,因为她把所有力量拿来对抗倾巢而出的哀恸。

  「喂,你是哪位?」钧颃的口气有一丝不耐。

  她应该说句话,不然表哥铁定会把她当成那些无聊的爱慕者了。

  小今没猜错,她果然听见钧颃在叹气。

  「再不说话,我要挂了。」他下最後通牒。

  不要挂!顾不得哽咽在喉问,她轻喊一声,「哥……」

  然後,伤心,溃不成军。

  「小今?你在哪里?!」钧颃听出她的声音,急急问。

  她压抑放声大哭的欲望,哽咽。

  「说话啊,你不是和你爸爸见面?情况很糟吗?」

  能用糟形容这趟美国行吗?不知道,她把自己弄得太狼狈了。

  「蒋烲呢?他不在你身边?」

  蒋烲?她的守护天使……不知道啊,她头晕眼花,串串刷下的泪水模糊视线。

  金发男子见她哭成那样,连忙抢过电话,叽哩咕噜和电话那头的钧颃说著小今听不懂的外星话。

  她越哭头越痛,摇头、点头,乱七八糟晃动著脑袋瓜,可是怎么会摇啊摇,都摇不去蒋擎伤人的话?

  不要了,她要耍赖、她要胡闹,她要、她要……要离开这里,回到让她安全的家乡。

  过了一会儿,金发男子把手机交给她,她接过来,听见钧颃表哥的声音。

  「小今别怕,你乖乖在医院睡一觉,睡久一点,十六个钟头以後再睁开眼睛,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。哥带你回家好不好?你安心睡,我会安排……」

  接在「回家」之後,大表哥说什么,小今都听不见了。

  回家,她的思念穿梭了表哥口中的十六个钟头,越过蓝蓝的海洋,回到家乡。

  她几乎闻到夏季空气里那股浓得散不开的茉莉花香,感受到暖暖的、湿湿的热气贴在皮肤上。

  芒果丰收的季节啊,金黄色的太阳啊,还有清晨盛开的清莲、池塘里冒出头吐气的鱼群……

  家,在向她招手。

  会啊,她会乖乖的、乖乖睡上十六个钟头,醒来……一切无恙。

  *

  第11章(2)

  蒋擎焦头烂额的开著车子找过无数条街道。

  他报警请求协寻,他公器私用,调出几十个员工在街头散发寻人传单,他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绕。

  蒋烲到机场去拦截小今,姊姊和姊夫在住家附近一家一户拜访,看看有没有人看见半夜私逃的小女生,全家动员起来,都想要尽快找到言语不通的贺惜今。

  恨恨地,他猛力捶喇叭,尖锐的声音吓到了路人,他也不管,只介意那个笨小今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哭泣。

  他怎会忘记她有多听话?她答应离开,就会迫不及待整理行囊,她答应永远不再让他看见,就算只有躲到老鼠洞才能避开他,她都会努力把自己塞进泥洞里。

  她一直努力当好女孩啊!

  「她要我们别为难你,她说不喜欢美国,想回台湾重建家园,她说一大堆自己办不到的话,就是不让我们认为问题出在你身上。」蒋烲语重心长的告诉他。

  所以到了最後她还在维护他?

  他是个害她父母亲不能团圆的罪魁祸首啊,她应该恨他,不应该听他的话。

  「小今不恨我、不恨乔宣,还要我别说抱歉。我为她做过什么?没有啊,我什么都还没做,她就说我为她做得已经够多。

  「她说她外公外婆喜欢你,说你们是好朋友。你强拉她出门,她隐瞒委屈、笑著对我们说,再见到老朋友让她很快乐。阿擎,你来说说,这样的小女生,到底会

  对我、对你产生什么威胁?」姊姊捣住脸,汩汩泪水从她指缝间流出。

  问得好,能产生什么威胁?不能啊,小今威胁不了别人,她无害、善良温顺,她是人人好的乖女生。

  他明知道掠夺不是她的性格,明知道她宁愿吃亏不爱占便宜,却还是让主观蒙蔽,相信她是会带来大破坏的瘟神。

  该死,他是个彻底该死的男人!

  「知道吗?大地震那天,她佝偻著背,徒手挖开石头,一块砖、一片瓦,根本累到说不出话了,还是坚持著要挖出她妈妈。整整十二个小时,谁都看得出那种埋法,根本不可能出现生还者,我告诉她事实,她不反驳我的话,却打死不停手,渴了抬头喝雨水,饿了咬咬嘴唇吞口水,她的手被铁钉刺穿,仍然不肯停止动作,我气得抓住她,问她到底要挖什么?她说,她要挖出答案。

  「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笨蛋,凡事都非要找到答案不可,白痴,就算刨土刨心,刨出答案又如何?」蒋烲说得怒气冲冲。

  可是他懂。

  小今一直在寻找答案,她不懂爱情为什么可以让人义无反顾,她不知道妈妈的等待是坚持还是愚昧,她有很多的选择题与是非题,很想找到解题人。

  「我知道她在生病,知道吞退烧药对她半点帮助都没有,也知道她的身体已经坏到一个程度,再不休息,早晚会倒下去,但她寻找答案的意志这么坚定,我不能不把她带到姊夫面前。」说这话时,蒋烲的表情既心疼又无可奈何。

  他打垮她的意志了吗?或者,她找到答案,已然心满意足?

  她还在发烧吗?她一定不会记得去换药,她以为自己真的是猴子,用舌头舔一舔,伤口就会自动痊愈。

  手机响,蒋擎猛地煞车,连忙接起。

  「喂,我是钧颃,阿擎,我需要你帮我。」

  他失落的叹气。他自己都迫切需要人帮助了,哪还有余力来帮助谁?尽管钧颃是他最好的朋友兼死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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