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羞红着脸,嗔着,“干么捉弄人?”
他宠溺一笑,将她揽在怀里,“抱紧。”他像是命令似的说。
她抱着他的腰,稍稍用力。两人都没有说话,却一点都不觉得这段沉默会尴尬。
天快亮了,已经隐约可以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,想是那些仆婢们起身在忙活了。
突然,她想起一事,虽然这时候问好像有点煞风景,不过她实在太在意了。
“有件事问你……”她试探开口,“昨晚你回来时怪怪的,发生什么事了?高大人找你做什么?”
他沉默了一下,若有所思。
“他是不是为了赵家跟谢家毁婚之事找你麻烦?”说着,她一脸歉疚。
看着她的脸庞,马镇方想,她是养在深闺里的花朵,对于她爹在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是不清楚的,除了知道高滨松是谢明洁的亲舅舅,除此之外恐怕什么都不知道。
当年高滨松说赵毓秀违法走私被他爹发现,为怕他爹举发,便杀害了他爹并纵火烧船,可高滨松离开没多久马家就遭人纵火,将近二十口人在那场大火死去……
而这个他原以为唯一能信任且可靠的表舅,却是将他卖入黑船的人。
前些年他开始派人调查赵毓秀跟高滨松的事情,发现赵毓秀跟高滨松的妹婿谢家结了亲,而且这些年来因着高滨松的帮忙及打点,赵家在海务方面得到许多的方便,由此可见,两家的关系是十分紧密的。
也因为如此,他深信当初就是赵毓秀勾串了高滨松谋财害命。他们一个是他爹的至交,一个是他娘的亲戚,却合力让他家破人亡。
直至昨天,他一直都是这样认定的,那也是他当初多方用计将赵宇庆自谢家手里抢来的主因之一。
知道高滨松回到刺桐后,他一直在等一个碰头的机会。高滨松在刺桐人面广,在会馆里也认识不少有力的大老爷,可突然出现在刺桐的他,却是高滨松未能拿捏的人。
他抢了谢家的亲不说,还叱吒刺桐,无人匹敌,这样的他对高滨松这种人来说,是极富吸引力的。
他知道高滨松也想会会他,所以他给高滨松制造了一个机会。他故意迟到早退,甚至挑衅新任总兵,是为了让高滨松对他更加好奇并以为他对新任总兵有所不满,也是为了给高滨松一个与他私下谈话的机会。
只要高滨松跟他碰头,很多事都会慢慢明朗,包括高滨松跟赵毓秀之间的牵扯。他一直以为他们俩是同谋,但在昨天高滨松找上他之后,他有了疑虑。
先不说高滨松回到刺桐后从未与赵家有过接触,就说高滨松昨天松一口气并且信誓旦旦地说会帮忙复仇,提供他所有的援助,就让他不由得起疑。
若他跟赵毓秀当年是合谋的伙伴,如今为何又反过来咬赵毓秀一口?
就算赵毓秀落难,可难道高滨松不怕赵毓秀把当年的事情供出来?还是他打着灭口的主意,想甩脱赵毓秀?
“你这样……”见他不说话,不知在思索着什么,赵宇庆不安地开口,“我觉得有点害怕。”
他回过神来,淡然一笑。“怕什么?”
“当然是怕高滨松利用职权,背地里捅你一刀呀!”说着,她回想着高滨松的样子,有点生气的说:“他看起来就是个口蜜腹剑的狗官!”
听见她这么形容高滨松,他先是一怔,然后展眉一笑。“你只看他一眼就断定他是口蜜腹剑的狗官?”
“嗯。”她肯定地道:“狗官我可看了不少。”
“噢?”他微微一怔,她哪里看的狗官?
“你得小心提防他,我觉得他不是个正派之人。”她一脸严肃慎重地劝告。
“他可是谢明洁的亲舅舅呢。”他开玩笑地说:“要不是我把你抢来,你也得喊他一声舅舅。”
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,“所以我很高兴你把我抢走了。”
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,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望着她,“你很高兴?”
“嗯。”她认真地说:“谢家除了老爷夫人,还有老太爷跟老夫人呢,一家子四尊大佛,我光想都觉得头皮发麻,而且那位谢夫人看着就知道不是好相与的,我这脾气要是进了谢家的门,那肯定是要鸡飞狗跳,鸡犬不宁的。”
听着她这些话,马镇方既惊又喜。“我以为你气恨我把你抢来……”
“你初时那样对我,我当然有点气,可恨……倒是没有。”她望着他,“要不是你,我现在或许只能待在后院绣花,天天跟婆母、妯娌还有小叔小姑周旋……想着我都觉得发抖。”说着,她故意全身发起抖来。
看着她那可爱逗人的样子,马镇方情难自禁地将她抱进怀里,重重在她唇上吻了一记。
她既惊且羞的看着他,“这是做什么?”
“高兴。”他话锋一转,“你放心,高滨松不会动我也动不了我。”
她凝望着他,沉吟了须臾。“嗯,看你这么有信心,我就放心了。”
第九章 终于洞房花烛夜(2)
马车一路往卓记佛具香纸店而去,玉桂不解地问:“小姐,那天卓夫人在八月会上欺负你,为什么咱们还去那儿买沉香?”
“她虽然可憎,可卓记的沉香却是上等的。”赵宇庆微笑,“再说,如果她那天欺负我,我就躲着她,岂不表示我怕了她?”
“咱们当然不怕她,只是不想让她赚咱们的钱。”玉桂说。
她噗哧一笑,“就那么点钱,你还真小家子气。”说话的时候,马车已经到了卓记佛具香纸店前了。
马车停妥,她跟玉桂一前一后的下了车,便走进卓记。
可还没踏进去,就听见里面一阵谩骂叫嚣,那声音听着便知道是卓夫人的。
她跟玉桂互觑一眼,很有默契地便往店里迈了进去。
店里有十几名客人围拢着,像是在看戏似的。
“你这种低贱的女人别进来污了我卓记的招牌!”卓夫人扯着嗓门不知在骂谁。
赵宇庆从人群钻了个空隙一探究竟,这才发现柜台前站了一对主仆,竟是那天到东二街找她耀武扬威的露湖及她的婢女。
那卓夫人站在柜台内,一手叉着腰,一手指着露湖,“你的银子都是靠那些下贱的伎俩从男人那里捞来的吧?”
“卓夫人,我已经付了账,请你把我买的香烛给我,我立刻走人。”露湖虽身在风尘,却也是个倔强要强的人。
“我卓记的香烛不卖你这种不要脸的贱蹄子!”卓夫人毫不留情地斥骂。
虽说之前露湖跟她有点过节,不过听卓夫人这样公开羞辱露湖,赵宇庆可看不下去。
这时,她听见一旁围观的客人偷偷议论着——
“卓夫人何必搞得这么难看?这不是闹笑话吗?”
“可不是,东西赶快给人家就算了,钱都收了。”
“你们有所不知,卓老爷为了见上露湖这头牌一面,不知在逍遥楼砸了多少银两呢!”
“原来如此,那……卓夫人这是在报私仇罗?”
“卓夫人是只母夜叉,我看这位露湖姑娘今天是难逃生天了……”
听见客人的议论,赵宇庆总算知道卓夫人为何找露湖的麻烦了。说来又不是露湖逼着卓老爷上逍遥楼撒银子,怎么可以把气出在人家身上呢?有本事就把自己的丈夫拴起来呀!更别说这露湖又不是特地上门挑衅的。
“你快给我滚!否则我对你不客气!”卓夫人语带警告地恐吓。
“你讲不讲理?”露湖的婢女忍不下这口气,气呼呼地道:“我们小姐都付钱了!”
“付钱了是吧?”卓夫人一把抓起柜台里的几个散碎银两往露湖身上砸,“你的脏钱拿去!滚!”
露湖站在那儿,眼眶瞬间红了,她羞愤至极,浑身不住地颤抖。
卓夫人一脸得意地笑视着她,“还不滚吗?”
“小姐,”婢女忍着眼泪,轻拉了露湖的手,低声劝道:“算了,咱们走吧?”说着便要去捡拾那些撒在地上的银两。
“别捡!”赵宇庆自人墙后出声,那站在她前面的几个人反射般地让出一条路来。
露湖疑惑地转头,一见是她,露出了惊疑不解的神情。
赵宇庆又往前几步,站在露湖身边,像是跟她同阵线似的。
“你……”卓夫人吃惊地看着她,有点惊慌失措,“你、你要做什么?”
“卓夫人,这就是卓记的待客之道吗?”她质问卓夫人,“客人上门是给你羞辱的吗?”
“什……”卓夫人一时慌了,但仍张口辩解,“她……她是娼妇!是妓子!”
“就算是妓子,也不容你这般羞辱。”赵宇庆义正词严,“卓记收了银钱却不给香烛,这是坑骗。”
“我不要她的脏钱,我可是还她了。”卓夫人咬牙切齿地说。
“不要也不能丢在人家身上,伤了人家,你赔?”赵宇庆再安她一条伤害罪。
“什……”卓夫人又气又急,却反驳不了。
“我愿意为这位露湖姑娘做人证,到官衙告你伤人及谤人两条罪。”
卓夫人恼羞地出声,“我哪里谤她?她就是个贱……”
“你想好了再开口。”未等卓夫人说下去,赵宇庆便语带威胁地打断她,同时“教育”她,“有能耐的女人对付的该是自己不听话的男人,卓夫人可别这般没出息。”
卓夫人陡地一震,顿时语塞。
赵宇庆上前,一把取走柜台上伙计早已打包好的香烛,转身,她走向瞠目结舌,一时没了反应的露湖。
“走吧。”她一把拉住露湖,在众人注视下走出了卓记。
来到店外,赵宇庆将香烛交给了露湖的婢女。
那婢女急急忙忙地接下,并以崇拜及感激的眼神看着她。
露湖困惑又难以置信地开口,“你……你为什么要帮我?”
“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啊!”她说。
露湖柳眉一揪,“你真心帮我?”
她挑挑眉,“我像虚情假意?”
“不像,可是……”她的挺身而出所带给露湖的震撼,远远超过受卓夫人当众羞辱,“我之前与你有过节,你为何帮我?”
“一码归一码。”赵宇庆气定神闲地说:“我知道你帮了我官人不少忙,也知道你对他有感情,他那么优秀,你会情难自禁也不怪你。”
露湖眼底的忧疑更深,“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?之前你还那么不客气地修理我,为何……”
“你这话可不公平。”赵宇庆打断了她,“先侵门踏户寻衅的人可是你,我总不能闷不吭声任你打吧?我今天帮你完全是仗义,没什么私心或意图,你若不信就算了。”说罢,她转身便要上车。
“马夫人!”露湖唤住她,神情有点犹豫挣扎,“谢……谢你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赵宇庆停下脚步,“如果你还需要材料包,就到我店里来吧!”
闻言,露湖微怔。
“我知道最近有几家店开始模仿繁锦贰馆的品项,你可别去买假货。”她一本正经地说着,“要认明繁锦贰馆的戳章喔!”
露湖看着她,愣了好一会儿,接着展颜一笑,“马夫人,你这个人真是妙。”多么率真又爽直的女人呀!
赵宇庆顿了一下,神情认真,“这是……恭维吗?”
“是。”露湖爽快地说:“我终于明白马爷为何钟情于你了,不说他,连我都忍不住喜欢你了。”
赵宇庆眨了眨眼,“你也喜欢我?”
“是。”露湖点头,“夫人这般爽直率真,谁不喜欢?”
赵宇庆那古灵精怪的眼珠子转了一圈,不知想到什么。“既然如此,咱们交个朋友吧!”
露湖惊疑地看着她,“朋……朋友?”她居然要跟一个青楼女子做朋友?她是在开玩笑吧?
“你不乐意吗?”赵宇庆眉心微拧。
“不是……”露湖有点反应不过来,“你不嫌弃我的出身?不怕别人笑话你议论你?”
赵宇庆挑眉一笑,“我交朋友还得别人同意吗?”
露湖像是想确定自己没听错,转头看着身边的婢女。
婢女跟她点了点头,彷佛在告诉她“小姐没听错”。
“马夫人真不在乎露湖出身青楼,又与马爷……”露湖狐疑地看着她。
“你跟他是在我之前的事,我管不着。不过我可告诉你,今后不要打他主意就是了。”她说着,咧嘴笑笑,俏皮又逗趣。
这一刻,露湖是真真切切打从心里佩服着她。“马夫人不嫌弃露湖出身,露湖感激不尽。”
赵宇庆上前,伸出两手,热忱地握住了她的,“以后请多多指教。”
内室里,洋灯在这秋夜里映了一室温暖。
赵宇庆坐在镜前,马镇方正在她身后,悉心且温柔地替她梳着一头乌黑长发。
“我听说了……”马镇方稍稍弯下了腰,唇捱在她脸颊边,“你今天做的事。”
她微顿,“你是说……”
“听说你在卓记香纸店里杀得卓夫人片甲不留?”
“只是牛刀小试罢了。”她轻描淡写,“谁教她欺人太甚呢!”
“你居然为露湖出头?”马镇方搁下梳子,将她转向侧面,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,微微仰视着她,像极了崇拜,“我真是由衷地敬佩着你。”
她一脸“这有什么了不起”的淡然表情,“我只是做该做的事,说该说的话。”
“之前她到贰馆去的时候,你明明一副要将她拆吃入腹的样子……”他促狭地道。
“你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吃人鬼一样……”她轻啐一记。
马镇方笑意一敛,双手轻握着她的手,眼底是满满的崇拜,“你总是让我惊喜……”
“露湖姑娘也不是自个儿愿意沦落风尘的,就算是,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事。”
闻言,他又是一惊,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。
“每个人都有其生存之道,她凭的也是自己的才艺跟手腕,那说来也是一种能耐。”她说:“你没听到卓夫人用多么不堪的字眼羞辱她呢,我听着都有气!”
看她义愤填膺的表情,马镇方温柔一笑,“我还听说你交了她这个朋友……”
她微顿,啧啧两声,“这才今天发生的事,你全知道了,一定是海丰那个耳报神说的吧?”
他勾唇一笑,“他本来就是我的耳目,你才知道吗?”
赵宇庆佯怒地道:“看我明儿怎么修理他……”
马镇方用手指撇了她鼻尖一下,“你这人宽厚,连露湖都能接纳,怎会舍得修理海丰?”
“接纳?”她正色更正,“我是跟她做朋友,可不是同意她跟你……”
“你吃醋?”他打断了她,眼底闪过一抹狡黠。
她也不装模作样,率直地说:“是,你以前的事我不管,可往后却是万万不能,我已经提醒过她不准再打你主意了。”
“要是她还打我主意,你欲如何?”他问。
“当然是打你罗!”她一本正经地说:“女人不为难女人,我一定冲着你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