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溱观跑,文二爷也跑,他没想到她一个娇弱的女子竟然能够跑得这么快,他气喘吁吁,勉力追上。
可是在跑了几十步后,她突然停下脚步。
是心有灵犀吗?陆溱观的视线落在那个满身泥泞的男人身上,看着他朝自己前进,一步、两步,第三步时……她确定了,快步跑向那个泥人。
文二爷不知道她为何停下脚步,又为何突然举步狂奔。
那群高大的男人全身都沾满泥巴,难以分辨,他得花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能辨认出魏旻,可陆姑娘这是看到了谁?
陆溱观一面跑,一面哭喊着糖果哥哥,然后某个泥人定住,他旁边的泥人也跟着停下脚步。
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陆溱观,贺关笑了,脸上的泥巴已经干涸,一笑,立刻扯出无数道裂纹,有点痛,但他止不住笑意。
他展开双臂,迎向她,也迎向他们的未来……
陆溱观跑得飞快,像风一般,鞋子掉了,她没有感觉,石子磕了脚,她没有感觉,她唯一的感觉是快乐、是兴奋,是挡不住的激昂热烈。
终于她跑到他跟前,终于她扑向他的怀抱,终于她说了在心中讲过千百遍的话——
「我要嫁给你,我一定要嫁给你!」
不管他有没有侧妃、正妃,不管太后会不会反对,不管他是不是高高在上的蜀王爷,不管小小的再嫁女是否无法匹配,她都要嫁给他,都要和他共度一生一世!
咚的一声,季方的一千两银子转移阵地。
咚的一声,贺关的心掉回胸膛里,他松了一口气,干得发不出声音的喉咙勉强用气音回道:「好。」
接着,贺关眼睛一闭,全身的重量落在陆溱观身上……
辅城一个不大的宅院里,贺关的身子已经被清理干净,躺在床上。
他伤得厉害,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身子,最重的伤在大腿,差一点点划到动脉。
在土石落下的那一刻,他施展轻功飞进附近的山洞里,保住了性命,只是一棵随着土石滑下的树木猛烈撞击他的背,尖锐的石块割伤他的大腿。
幸好魏旻早一步找到他,这样的伤耽搁不起。
陆溱观坐在床边,每隔一刻钟就为他号脉,她知道睡眠对现在的他很重要,却还是忍不住叨扰。
她必须确定他还活着,才能安抚自己,所以她成了疑神疑鬼的大夫,时时观察着他的胸口起伏。
握住他的手,她亲吻他每根手指头,每亲一根,便给一个承诺。
她会唱歌给他听,讲床边故事给他听,她会为他学做饭,会想尽办法当一个好妻子,她会竭尽全力让配不上蜀王的陆溱观配得起他,她会为了与他共度一辈子,用尽力气……她一次又一次的承诺,并且发誓,将会把每个承诺认真落实。
数着他平稳的心跳,她温柔地笑着。
第十四章 坏事一桩接一椿(2)
门开,神情紧张的季方走进来,低声在陆溱观耳边说:「世子爷和水水被人绑走了。」
陆溱观猛然转身,家里有府卫、有采茵,那么多人守着两个孩子,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?
闭上眼睛,她告诉自己要镇定,她用力咬住下唇、深吸几口气后,她睁开眼看着熟睡的贺关,道:「我们到外面去说。」
匆匆走到屋外,文二爷等在院子里。
「怎么回事?」
「昨天晚上的饭菜被人下药,几个府卫虽然发现得早,强撑着与进府的黑衣人厮杀一阵,最后还是不敌药效,纷纷倒地不起,清醒后才发现水水和世子爷失踪。魏旻已经带人过去,櫂都有不少王府的探子,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。」
胸口一阵绞痛,但陆溱观晓得不能着急,她用力咬下舌尖,让血腥味在嘴里蔓延,疼痛逼迫她恢复理智,试图分析。
阿璃是蜀王世子,谁胆敢绑架他?倘若目标不是阿璃,那就是水水了,水水才是他们想要的?可水水不过是个六岁丫头,谁会为她大费周章?
难不成是程祯?不会,他是水水的亲爹,如果他非要把水水带回去,不需要用这种方法,到底会是谁?
「有留书要求赎金吗?」陆溱观问。
「有留书,要的却不是赎金。」
「不然呢?」
文二爷把纸条递给她,待她读过一遍后,他问:「是程祯的字迹吗?」
他和陆溱观想到一处去了,近日程祯出现得太频繁,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企图,虽然前程还掐在马家人手里,可他依然没有打算放弃妻女。
陆溱观细细看过几遍后,苦笑摇头,不是,但差不了多少。
忖度着她的表情,文二爷又问:「姑娘知道是谁下的手?」
「知道。」
字刻意变造过了,但马茹君改变不了几个小习惯,她在落点时,笔锋不会微转收笔,而是直接离开纸面,笔毛常会因此拉出些许痕迹,而在捺时,则会多余地拉出小勾。
所以马茹君也晓得兹事体大,信不能假手他人?
「是谁?」文二爷凝声问。
「马茹君,她约我见面。」马茹君是怀疑她想与程祯破镜重圆?她顿时松口气、放下心,如果水水和阿璃在她手中,她就不担心了,她还没那个胆量杀人,何况她不需要杀人,就可以达到目的。「我去见见她,把事情讲清楚。」
一旦知道她和程祯已经和离,并且想尽方法把水水留在身边,马茹君自然不会为难孩子。
文二爷心思一转,猜出马茹君的想法,这个蠢妇,竟敢绑走世子爷和水水,要不是王爷受伤,她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玩。
「准备马车,我回一趟櫂都。」陆溱观道。
「让季方陪你去?」
「好,王爷醒来先别告诉他这件事,他需要安静休养,再找个大夫过来,记得给王爷换药,安神汤再喝两帖,尽量让他睡觉,那对伤口复原很重要。」交代完,陆溱观走向大门。
坐在马车上,陆溱观一肚子心事。
她想着要如何在程祯面前表明立场,才能让他死心。
她忖度着要怎么说,才能顺利将孩子救出来。
水水肯定吓坏了,而阿璃的身子刚刚复原,希望不要吃太多苦头……只是她没有想到,这一趟路,她竟走了两个多月才到。
水水靠在阿璃身上,小小身子不断发抖。
她不懂为什么一睡醒,他们会被关在狭窄黑暗、潮湿发霉的屋子里,她不停地吸着鼻子,眼泪无声无息地滑下。
天很黑,屋里没有半点光线,只有柔和的月光在地上投射出一方明亮。
阿璃抱紧水水,一双眼睛四处溜转,心里不停分析,这是个计划周密的绑架,否则近二十名府卫再加上十几个下人,没道理他们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绑走。
对方是求财?不可能,在蜀州,蜀王就是天,谁敢把脑筋动到他头上。
既然如此,就是别有目的了,什么目的?要他们的命?他们的存在碍着谁?水水的继母?她害怕观姨带水水回去,便想除掉水水?
除了她之外呢,谁还有这个动机?突地,马侧妃那双凌厉的眼眸跳出来,他的存在于她而言确实是一大障碍……
「哥哥,我怕。」水水不敢大声说话,只敢在他颊边耳语。
「别怕,有我。」
「哥哥,我们会不会死??」
他把水水圈得更紧,无声安慰。他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死,他实在捉摸不透那两个女人可以蠢到什么程度。
水水也紧紧抱住他,哑声说:「哥哥,我想当你的新娘,好不好?」
阿璃低头,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,不晓得她的脑袋在想些什么,都这种时候了,还想过家家?「为什么?」
「因为我很喜欢、很喜欢、很喜欢哥哥。」她怕自己会死掉,会来不及讲,那哥哥就不知道她很喜欢他了。
水水其实多虑了,她表现得这么明显,就是瞎子也感觉得出来。
不过她连续的三个「很喜欢」让他很满意,他勾起嘴角,故意问:「为什么要说三次?」
「妈妈说,很重要的事要说三次,我很喜欢哥哥,这件事很重要。」
真的有这么重要吗?身陷险境,他的眉毛却飞扬起来。
「哥哥,如果我死掉,下辈子可不可以也嫁给你?」
阿璃知道她这是真心询问,于是他也真心回答,「没死掉,我娶你,死掉,我也娶你,不管这辈子、下辈子,我都娶你。」
他的回答让她安下心,娇甜地道:「这么好哦?」一下子就多赚一辈子。
「嗯。」他就是这么好。
这时脚步声在门外响起,阿璃在水水耳畔低声道:「装睡。」
「好。」水水向来把他的话当圣旨,立刻头一歪,倒在他的胸膛。
阿璃也仰头往后躺去。
门打开,一男一女走了进来,他们先用烛光照了照两人。
「还睡着呢。」柳管事说。
柳嬷嬷皱着眉头看着两个孩子,她没想到娘娘这么大胆,都还没在王府里站稳脚跟,怎么就敢绑了人?
她劝过的,谁知换来两个巴掌、老牙掉了两颗,害得她不敢再多说半句,近来娘娘越发暴躁不安了。
对这件事,她无法乐观。
蜀王是什么人物啊,那是杀敌无数的大英雄,若非正逢秋汛,府卫尽数出动,怎会让他们钻到空子,但事后王爷挨家挨户搜查起来,他们一百多个外地人就住在权都里头,三两下就要泄了底。
全是六姑娘挑唆的,否则娘娘怎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,她一再劝娘娘,他们是外来客,人生地不熟,若没得王爷爱怜,举步维艰,这时候忍耐才是首要,谁知……
都该怪老柳,不该查出王爷的外室,这一查竟是查出大麻烦来了。
日后东窗事发,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,娘娘或许能逃过一劫,可他们上下百余人肯定都要陪葬。
柳管事犹豫地问:「真要杀了吗?」他知道妻子总是想得比自己多,若是他肯多听两句,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。
「我早告诉过你不要好大喜功,你偏偏不听……」柳嬷嬷叹道。
「我不也后悔着吗?」
「这是凤子龙孙,你敢动手吗?到时死的不只是你我,柳家恐怕要绝户了。」
他知道啊,被查到的话,定会株连九族,可是娘娘那边……「也许王爷查不到咱们头上。」柳管事还心存一丝希望,呐呐地道。
柳嬷嬷没好气的看着丈夫,当初怎么就嫁了这么个蠢货?「这里是蜀州,里里外外都是蜀王府的人,你说查不查得到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