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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魔为偶(上)  第16页    作者:雷恩那

  他动不了,颈项与四肢分别被铁链锁住,胯间痛得他直泌冷汗。

  有谁扣住他下颚迫他启唇,随即冰凉液体灌进喉中。

  他确实口渴难耐,却拚命抵拒入喉的水……水中下过药,有淡淡香气,他已被强灌好几回。

  他的口蓦地遭封吻,无法扭开头,遂咬紧齿关,只听那人怜声道——

  “药能助兴,不喝不成的,等姊姊弄你一回,我接着再替你清理。”

  “弟弟……弟弟……来玩啊……”女声发出阵阵娇喘,腰臀动得更急。

  挣扎再挣扎,铁链被使劲扯动,闹出不小声响。

  眼前景象变得更模糊,两具裸身紧贴交缠,也许……也许是三具……他记不得……记不得了……只记得万万不能再记起谁,不能再去想谁,他的命中……仅有自己才是最紧要的,心尖上……没有谁……

  从来不曾有。

  不知第几次来到这处小河湾。

  岩块平台上空荡荡,他伫足凝望片刻,有什么画面欲从脑海浮现——别来寻我!危险!

  警语骤然闪过,将出未出的画面完全破碎,什么也没有了。

  额心发烫,他抬手揉了揉,还是不想为好,再动了思绪,头会更疼痛。

  “吱吱——”

  他本想跃上岩块平台,感觉自己像挺习惯这么做,平台上突然跳出一物。

  ……不像老鼠,而是一个约莫跟老鼠一般大的小小人!

  走近再看,小小人东跳西跳的,头上顶着一心二叶的两瓣绿叶,身体呈淡褐色,竟是一根人形山参,明明没有五官,却似瞧得见他,也能发出吱吱叫声。

  他本能出手,一下子将它揪进掌中。

  山参原是吱吱叫地挣扎,突然扭了扭参须就安静下来,随即,略粗哑的男人声音在凌虚中响起——

  “我就一直闹不明白,不确定丹戎姊弟究竟在这座地宫里藏了什么,像似生气勃勃又被整弄得奄奄一息,且还怎么都死不去,今日一探,阁下竟然深藏不露啊,明明强大到逆天,神火却一直受意志压着不让出,甘心当着寻常人……欸,可这也不是你说了算,都把你逼到如此境地,原身不现,枷锁难卸,你且想想啊。”

  ——丹戎姊弟?他拢起眉心。

  那男人又道:“龙凤双胞,丝丹、丝戎,那对姊弟姓丝,丝绸的丝,是西泽大地的巫苗族人,别瞧他们二人模样年轻,其实已过百岁,为求长生不老,这些年遭他们姊弟俩所害的人不计其数,人心妖化,人亦成妖,我追捕这两只妖孽已久,未料他们不仅大隐隐于市,还隐在北溟王廷内,成一国国师,连北溟上位的澜汐国主都遭妖术蛊惑,受制于他们二人。”

  姓“丝”。

  西泽大地……巫苗族人。

  他脑中一抽一抽的,额心又烫得难受,五指握力一紧,手中山参不禁吱吱叫,将参须挥得激切了些。

  男人急了。“喂喂,别找我家参娃丫头麻烦啊,要不是想探探你是人是妖,我陆剑鸣也舍不得让咱家丫头溜进你的凌虚之境,借参娃搭桥,我才能跟你对上话,我是友非敌,你可别闹脾气,啊!参娃!丫头啊——”山参突然叫得更惨烈,参须奋力想推开箍住身子的指。

  ——那对姊弟究竞想从我身上讨什么东西?

  “不是吧这位仁兄,你当真不知?欸欸,还会有什么?阁下是朱雀之尊啊!丝丹、丝戎姊弟不知从哪儿挖到一卷羊皮,上头刻写古老神谕,说是朱雀灵血必然再现,所谓唯朱雀尊、身烙火焰、神火不熄之类的。但这则古老神谕重中之重的点其实不在‘朱雀再现’,而是待灵血重现,若能得神火浸润,虽不保证绝对长生不老,但肯定延年益寿老得极慢。他们想召出你体内神火,但你一直无自觉,所以……嗯,阁下势必是呑了不少苦头,但也幸得你的‘无自觉’,才令你撑持过来,其实谁也不知‘神火浸润’是怎么回事,你要问,我也答不出了,所以快快松手,咱家丫头快被你握坏了呀!”男人连珠炮般急语。

  丫头……他像似……也有过一个丫头。

  那丫头还以为这小河湾是她独属的,却不知他总看着她,未确定心意之前,已默默看着她许久许久。

  紧闭双目,额心火印发红。

  “只要发出声就能破局,要出声啊!小心!他们来了!”

  他凤目陡张,眼前景象大改,不在小河湾,不在那座阴森地宫,而是……寝房,熟悉的摆设,熟悉的气味,是他在城中帅府的寝房。

  榻上一人横卧,怀里抱着一团被揉得发绉的衣袍。

  他撩开垂幔渴望看清,榻上之人忽地张眸看他,直勾勾看他。

  “师父!”姑娘家一骨碌从榻上弹坐起来。

  他皱眉,未及去想,那一双姊弟的声音已横空插入——

  “逮到了!”

  “嘻嘻,就说我一定要看啊,你藏在凌虚里的玩意儿真教人心痒难耐,好奇到不行,跟了好几个月终于逮住,原来是这丫头啊!”

  窗子啪啦一声被狂风吹开,垂地的床幔亦被吹得高扬。

  榻上多出两道身影,赤条条的裸身,一男一女,他们将那姑娘压制住,后者腿打脚踢奋力挣扎,颊上狠狠被女子掴了一记。

  “我操你祖宗十八代,打我脸?!老子跟你拚了!”再踹!用力狠踹!

  打小就出来走踏,跟他往东海治军,与大小汉子混作一气,打过仗,吃过苦,经历过战场上的残酷和无奈,所以骂人也带脏字了,还自称老子……

  火焰印记剧烈刺疼,他不管了,就任那股疼痛坐大。

  热潮在心中暴涌、漫开,他的丫头还是被他扯进险境了……

  欲冲上前出手,双脚却生根似无法动弹!

  “你藏起的这个玩意儿挺有意思,这血气嗅起来嘛……嘻嘻,还是巫苗族人呢,跟我姊弟俩也算有些渊源,嘻嘻,都让我舍不得吃太快,弄得她浑身伤,欸,要是伤了可就不好看了,你说是不是?”

  龙凤胎的姊姊对他说这话时,弟弟已俯首去啃咬舔吮,不知被哺喂了什么,那丫头揍人的拳头突然软下,踹人的腿无力地蹭了蹭。

  ——要是伤了可就不好看了,你说是不是?是不是?是不是?

  一幕幕的景象飞掠。

  他们对他是如何折磨、如何摧残,又是如何欺辱、如何践踏,那些片段不断闪过,在凌虚中的他尽管完好无缺的,依旧长身玉立、一身干净,被锁在那座地宫石床上的他实已残破不堪,体无完肤。

  而那才是真实献世的他。

  倘是连她也被夺,被困进那座地宫里,日日夜夜承受他曾经历过的那些手段,只为逼他发疯作狂,那他倾尽一生还剩什么?

  还剩什么?!

  怒吼、狂喊,话吐出口却无声音。

  发出声就成破局,他蓦地记起那人所说。

  手中山参因他暴乱的心绪,参须挥动得极激烈,他目光一凝,抓住山参顶上的叶片,扯来唇间聚气吹出。

  吱——

  第10章(2)

  呜呜呜——呼呼呼……吱——

  这一曲叶笛挟伴山参精怪的哀号,随他体内的离火灵气喷出,当真入魔穿脑。

  一旦放开,任怒火狂烧,眉间额上的印记像也瞬间挣脱枷锁。

  大能从额心喷出,金红火流翻滚冲爆。

  翱翔云舞,烈腾八荒,神火不熄,凶灾断除。

  所有邪秽尽被强火呑噬,他烧掉所有一切。

  这凌虚中似真似幻的所有,皆被卸除封印的火大口食尽,包括他自己。

  浸润在狂火中,享受那自虐的痛快之感,生生扒掉一层皮般,抽筋碎骨,再在高热中化作空无,痛至极处,却也痛快至极。

  “师父!”

  惊喊乍醒,她倏地坐起。

  周身仍抖得厉害,不是害怕那个诡谲梦境,而是又一次,她梦见他,与他在梦中相遇,却始终抓不牢他。

  等等——

  她怎会醒在这里?!

  小河湾的水芦苇与长草依旧繁茂,深秋的夜月圆乎乎又清润润,水声草动风鸣,还有不知名的虫啼此起彼落……一切的一切都是熟悉的,是她一直记得的秋夜景致,但她今夜明明是在帅府的主院内寝睡下,怀里还抱着师父的旧衣袍,她在那张榻上翻来覆去,将脸埋进师父衣物里深吸好几口气才渐渐平复……

  她还记得入睡前最后的一绺思绪——

  师父的衣袍若被她大口大口吸光气味,渐渐没了气味供她眷恋,该怎么办?

  所以你快回来啊师父……

  不知何时睡去,是一阵张狂夜风将她拂醒。

  隐隐约约瞥见一道黑影,颀长精劲,是她一直记得的身姿,瞠眸去看,便见到师父立在榻边。

  接下来的梦境实让她像个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瓜了。

  她遭一男一女压制,那二人还赤身裸体的,女的像冲着师父说了好些话,男的就……就混帐到家,捧着她的脸乱蹭乱舔的,他狗啊他?!

  思及此,她在岩石平台上抱膝而坐,抬起手背狠狠擦嘴,拭过一次又一次,还往一旁呸呸呸地连吐好几口口水,就是觉得脏,恶心透了。

  怎么可能任对方占她便宜?

  她记得自己腿打脚踢,正想将师父教的擒拿手用上,好像……力气全没了。

  她内心飙骂,骂的字眼可脏呢,全是跟望衡军和翼队的汉子们学的。

  她还想使力挣扎,蓦然间全乱了套,那当下,映入眸底的是成片张狂的金红,似火焰似流金,充满生命力,霸气无比地吞噬一切……

  甩甩头又抓抓散发,觉得即便真是梦一场,也应该在榻上醒来才对,怎会在这处小河湾的岩石平台上张开眼?!

  师父是去年十五中秋出事,如今又近年关,她已找了他一年多。

  这一年多来,她将翼队的重责大任交托出去,以东海望衡为央心,和缥青以及其他二十多名暗卫们分别行动,往外寻遍了许多地方。

  不仅如此,她还动用了京畿顾家的人手。

  盛国公相赠的那块田黄顾字玉佩确实好用,传家玉佩一出,京畿顾家在各地的田庄和产业都乖乖配合,所有人手任她调度。

  原是不愿与京畿顾家再多牵扯,但为了师父,为打探他的下落,她可以妥协,完全将原则和心结抛诸脑后,因为没什么比他更紧要,若能得到他一星半点的消息,要她匍匐下来舔谁脚趾,她也会毫不迟疑跪下。

  但,依然无果。

  众人认为他早已身死,她不愿信,只信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,既寻不着他的尸身,就说明了他没有死。

  只是……

  近日她得回京畿一趟了。

  皇上应是听闻她四处寻找师父下落,觉得放任她一年多确是够了,已来旨意召她回京,说要见见她,要她一返抵帝都就即刻奉召入宫。

  当年随师父往东海来,从未想过会是她独自一个踏上返回京城的路。

  奋力擦拭嘴唇的手虚握成拳,改而揉起眼睛,把一想起师父就要涌出的温烫湿意用力揉去。

  不是软弱掉泪,她只是很想他很想他罢了。

  她还想,许是寻了一趟远路刚返回,无功而返啊,且连日皆在马背上度过,累到上下眼皮直打架,实在撑不住了,才会在小河湾这儿迷迷糊糊睡下,还以为自己回到帅府、回到师父的寝房榻上吧。

  ……若非,她实不知该怎么厘清这奇诡状况……

  地宫天顶被轰出一个巨洞。

  大把大把的天光洒进,形成无数道柔和光束,该有的幽深神秘全然见光死,地宫都不成地宫了。

  年近三十的高壮汉子一身灰衣劲装,虎背上负着一柄银白长剑,腰际佩着一把乌亮短剑,他用巾子抱着自家颤抖抖的“娃儿”,坐在角落一方未损坏的矮阶上,边怜惜拍抚,边抬眼瞪人,瞪那个神火既出、谁与争锋的男人,而这男人甚至不是真人,是由强大神识化成的人形,且从凌虚之中走出,让他得以看见,不须再透过山参精怪去搭桥探看。

  就算对方强到逆天,陆剑鸣一张嘴实难忍住,已嘀嘀咕咕大半个时辰——

  “……这根本恩将仇报嘛,恩将仇报阁下懂吗?既然要喷火,阁下也得知会一声,就算不知会,那、那也得把咱家参娃丫头护好,你家丫头被你大袖一挥,神识被抛出凌虚之外,你怕虚实之间的通口若打开,怕她待在同一个地方恐遭波及,于是大袖再挥,都不知把她的人送到哪个安全地方窝着,而我家丫头却得被你死死捏在手里,差别那么大是怎地?都是两丫头啊,怎么你家丫头就是人,我家丫头就不是了……”完全不认为他家参娃丫头不是人。

  他忽遭男人斜睨了眼,虽说一向确信自己心强胆肥,然而被那双似魔化又非完全魔化的凤目一瞥,脊柱还真窜上飕飕凉意。

  他陆剑鸣打小跟着一名无酒不欢的道长师父习艺,他家有酒最欢的师父最厉害的地方除喝酒外,便是一身降妖除魔的本领。

  师父说他体质奇特,筋骨奇佳,天灵天生,双目能辨阴阳,不走驱魔除妖一道实在对不住天公地母。

  他闯荡至今,就数此番遇见的这只魔……呃,这个物件最强大,大到他根本收服不了,只能在心底暗暗拜托天公地母,让这位据说是天南朝烈亲王爷的“物件”别再持续发狠,毕竟越狠越恨,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不可预知。

  借参娃搭桥,他能探进他的深梦,亲眼目睹那“火爆”的一切。

  甫接触时便能察觉对方身内流动的离火灵气,纯粹正派,完全符合朱雀灵血再现的那则古老神谕,既是落进那对妖孽姊弟之手,他义不容辞、两肋插刀,当然得想方设法去搭救。

  当丝丹、丝戎姊弟二人施法以真身闯进,试图以凌虚之境为通道,将那姑娘逮走,他当时闭口不语,就为之后伺机而动,但他怎么想也想不到,这位烈亲王爷会扯着参娃头顶上的叶子呜呜吹曲。

  不仅吓得参娃丫头吱吱尖叫,也吓得他哇眭大吼、肝胆欲裂啊!

  离火灵气剧烈波动,他眉间额上的火焰印记化成真火,冲喷而出。

  那一幕的凌虚之境,不管是真身抑或幻影,全灭。

  陆剑鸣此时念归念、骂归骂,还是庆幸参娃丫头是被他握在掌心没放。

  他那时浑身浴火,自个儿烧得痛快,参娃丫头被困在熊熊狂火中,还好有他的离火灵气形成无形防护才没被烧得灰飞烟灭,参娃是吓得整根身子白掉没错,倒没受什么外伤,红润元气还能慢慢养回来,算是不幸中的大幸。

  心一疼,赶忙又拍拍臂弯里的可怜山参精,嘴上继续念——

  “是说你没事把地宫轰开这一口子是怎地?此地虽偏僻了些,但丝丹、丝戎毕竟是北溟双国师,在这里闹出动静可不大妙。”他原想偷偷潜入再悄悄溜走,看来是不成。

  “本王喜欢大放光明。”那抹神识淡淡出声。

  陆剑鸣楞了会儿才想通,这位爷喜欢有光洒进,所以直接在地宫开了一个大大的“顶窗”,大放光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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