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妻赶紧下了车,又把孩子抱出,后面几辆车子的仆妇小厮也都跟着下来。
邵云湖远远看着城墙,真的一堆人,内心十分惊骇,「那真的是皇上吗?」
「天下哪还有谁敢冒充?」贺逐光自然知道自己这趟易州行,功劳极大,新皇上位正需要笼络人心,此举可以告诉天下百姓,皇帝器量大,容得下有功之人——虽然明明知道如此,但内心还是有点高兴的,易州岁月可不容易。
夫妻俩四只手,牵着三个孩子,一刻也不敢耽搁,快步往城墙去。
邵云湖想,自己刚刚穿到稻丰村,不过是一日两顿稀粥的贫民,还以为要在那里终老,没想到一日居然还能见皇帝?
神奇,太神奇了。
这东瑞国极度重男轻女,能见上皇帝一面的女子恐怕不多。
高耸的城墙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终于只距离二十几公尺远。
红色城门大开,可以看到正路两边是文武百官,元定帝与新后站在城墙上。
贺逐光带头拜了下去,「臣,贺逐光,携同家眷参见皇上,参见皇后。」
元定帝很满意,「贺大人此行辛苦,不用多礼。」
「谢皇上。」
邵云湖就想,没诚意,等人家拜下去才说不用多礼,但又想以皇帝之尊,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不容易了,自己是穿书人,要满足点。
元定帝站在城墙上,看着贺逐光一家恭谨,露出欣慰神情,「朕亲自来接,是嘉奖爱卿替朕分忧解劳,三年多的时间不算短,朕想当天下人的面给爱卿一个承诺,爱卿想要什么,都能开口,这天下只怕还没有朕办不到的事情。」
这是十分大的赏赐了,可以求官,可以求财,百官就在身后,不管求什么,哪怕是要麒麟,皇帝都得派人找来。
这可是个好机会。
可是人得懂进退,立了大功,更得谦虚,才不会惹得新皇不喜。
贺逐光一个拱手,「臣有一事已经在心中许久,天下只有陛下有这能力赐与。」
「爱卿但说不妨。」
「臣的亲生母亲过世多年,生前在家族地位极低,不过是个姨娘,所幸高伯祖父垂怜,前几年代替臣的亡父收为平妻,臣想给嫡母全氏以及生母毛氏,妻子邵氏三人申请诰命,还请陛下恩准。」
元定帝笑开了怀,内心暗暗觉得这贺逐光真的懂事,要的恩典太小,那是看不起皇上,要的恩典太大,又显得贪心,这诰命要得刚刚好,天下只有皇帝能给诰命,但诰命不过就一个头衔,命妇服也花不了什么钱。
元定帝心情舒畅,「爱卿身居六品太学博士已经多年,朕现在升爱卿为四品中书侍郎,回去休息休息,跟家人聚聚,三天后上朝。」又转头交代皇后,「妇人诰命之事,就交给皇后办理。」
皇后连忙称是。
贺逐光下跪谢恩。
这一幕,百官亲见,百姓亲见。
新皇度量太大了,有这样的皇帝,是东瑞国的福气。
当然,贺逐光以二十六岁的年纪就当上四品官,通常要头发花白才能上到五品,贺逐光可是破了例。
然后邵云湖就见识到古人礼数多繁琐——皇帝又慰问了几句,这才携同皇后下城楼,金鉴马车启动回宫。
直到皇帝的马车不见,彷佛被点穴的群臣才开始活动起来,相熟的狄太师,苏大行台尚书令,焦侍中,江司农卿都过来恭喜。
圆滑的狄太师脑筋动得最快,「等过两个月我生日,再请贺大人一家上门喝酒,我有几个孙子可以跟贺大人的孩子交个朋友。」
贺逐光笑说:「恭敬不如从命,下官一定到。」
邵云湖就觉得真好,不要当朝廷的一匹狼,朝局瞬息万变,凡事留三分情面,当个有温度的人,若有需要才能互相支援。
江司农卿最是实在,「大人几年不在京城,情况已经有所变化,可得凡事小心。」
贺逐光拱手,「多谢江司农卿提点。」
其实虽然离京多年,但他一直有在留意京中事务,即使新皇上位,消息仍然一封一封往易州送。
知道段派失势,知道汪派崛起,知道新皇把赵太贵妃生的十九皇子送去山上出家,彻底断了赵派的希望。
苏大行台尚书令最直接,「贺大人舟车劳顿,就先好好回家休息吧,等过阵子再找贺大人叙话。」
原本还想过来攀谈的几个小官听到这话,都识趣的没再往前,想着反正日后要天天朝堂见面,总有机会,不急于一时。
贺家人当然是早就在花厅集合等着贺逐光回来了——得先去祖宗祠堂烧香,这才能休息。
朱红色的大门开启,为了方便行走,门槛也拆了下来,这是对一家之主的礼遇,贺家的人最是简单不过,谁给银子,谁是老大,既然老三养全家,那就好好对待他。
贺逐光左手抱着贺易棋,右手牵着邵云湖,配合着小孩子走路的速度,一家五口堂堂正正从不轻易开启的大门进入。
多年不见的亭台楼阁,轩榭廊舫——邵云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第一次进贺家的情形,当时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嫁给贺逐光,但其实也没真的把握,只觉得总是机会,不能放过,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不安,没想到老天爷对她挺眷顾,不但让她完成嫁给神仙的第一希望,还生下两个孩子。
一家五口走过了百花绽放的前庭,进入花厅。
全太君居中而坐,邵云湖看到熟悉的贺逐德跟赖氏,贺逐飞跟章氏,贺逐效跟皮氏,原本人口已经很多的贺家,又添了几个人。
邵云湖真服了这三家子,没能力养妻小,生起小孩却速度惊人。
然后她看到了张金妞——就站在贺逐飞身后,跟几个姨娘一起。
这种场合通房是不能出现的,所以金妞成了姨娘?
邵云湖好想马上冲过去问她过得好不好,但又想起自己的身分,还是忍住了——今天晚上,她一定要去枕流院。
一家五口向前,对全太君行礼。
贺宝儿自然对祖母有印象,贺易书知道祖母的意思,但没见过,贺易棋完全没有祖母的概念,贺逐光要放他下来,他却手脚并用紧紧扒住亲爹,就这样挂在身上。
章氏是嫡媳妇,成婚多年,前年好不容易生了贺逐飞的嫡长子,现在说话十分有底气,「小孩子不愿意下来就算啦,太君也不会跟自己的孙子计较这么多的,话说三嫂,几年不见却没什么变,看来易州真是好地方。」
「易州哪算什么好地方呢,主要还是三哥有钱,能照顾三嫂。」皮氏照例刻薄,「男人有本事,女人自然不用烦恼,三嫂运气好,从个农村丫头变成六品官家的夫人,不像我,嫁了个只会斗鸡的,早知道这样,还不如嫁给隔壁的米商,至少还是嫡媳妇呢。」
贺逐效听得妻子这样不留情面,当然不会就此沉默,「女人贤慧,男人自然无后顾之忧,娶个只会讲闲话的,居家不平静,哪怕天纵英才,也是难以施展拳脚,我劝有的丑人哪,说别人之前照照镜子,我是当年被骗了这才娶你,不然凭你这副克夫相,谁敢娶进门。」
赖氏觉得很不像话,开口相劝,「五弟,五弟妹都少说一句吧,难得三叔夫妻回来了,一家总算团员,要高高兴兴才是。」
全太君总算开口,「二媳妇这还算句人话。」
邵云湖就想,呦,全太君转性了?
按照过往,她应该很喜欢看到五房吵架,反正不是自己的亲儿子,亲媳妇,夫妻不睦就当给她老人家一个乐子。
这样一个人,今天居然也会开口阻止?
势必有诈。
邵云湖的直觉是准的,一家人吵吵闹闹中总算见完礼后,全太君说了,银子不太够用,老三能不能多给一点?这趟回来功劳这样大,皇帝一定会赏银子,到时候分一半出来大家一起用,人不能太自私。
贺逐光还是那个贺逐光,没同意,但也没急着反驳,只说看情况。
全太君马上就不高兴了,「母亲跟你要点东西,推三阻四,可真孝顺。」
贺逐光气定神闲,「皇上没赏儿子银子,儿子何来东西孝顺母亲?何况儿子俸禄不少,这几年二哥四弟都胖了,怎么看也不是吃不饱饭。」
邵云湖忍笑——贺逐光是有点读书人的迂腐,但不是傻子。
他的例银撑起贺家足足有余,何况全太君还有私房——贺家在琼州有十几座鸡寮,那些钱都是全太君一个人拿走的。
贺家人一个个吃得气色红润,白白胖胖,来跟他们要银子,有没有搞错啊,贺逐光这三年半天天外出巡视,又是跟百姓沟通,又是跟民夫博感情,可是都瘦了,贺家没人心疼,全太君一开口就要钱。
章氏识趣,「给三嫂介绍,我们这一房多了两个姨娘,一个是从良的戴姨娘,虽然在青楼待过,但是个清馆,原本是四爷的外室,可我这人爱热闹,就让四爷把人接进来了,一个三嫂也熟,是张姨娘,三嫂去了易州半年,四爷就跟我提要升张姨娘了,张姨娘肚子也争气,连续两年生了儿子,加上弟媳妇我生的嫡长子,我们这房终于有人拿香了。」
邵云湖看了张金妞一眼,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喜悦——一样从稻丰村出来,她们总算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。
当初自己跟她说祝秀才的故事,她有听进去,不管是什么方式,总之金妞也完成自己的梦想,成了有人伺候的姨娘,膝下三个孩子,将来就算贺逐飞不理她了,她也有自己的希望在。
想到稻丰村那不像话的张家,想到也靠着自己走出一条路的张金妞,邵云湖太高兴了,一下红了眼眶。
贺逐光感知妻子的情绪激动,小声的温言安慰,「等会散了我跟四弟说,让张姨娘过来锦乡院一趟。」
「要带她三个孩子。」
贺逐光微笑颔首,「我知道。」
贺家人太多,嘘寒问暖还没结束,宫中的旨意就来了。
一众女官捧着诰命霞帔,又带了几箱头面到达贺家。
贺家入京不到十年,第一次接宫中旨意,程序有点乱,但所幸女官并没有计较,知道这是皇上器重之人,还耐着性子指点。
按照朝制,四品官员的母亲跟正妻可以封为「郡君」,虽然是虚衔,不过有四品诰命霞帔,宴会披在身上,那可是风光无限。
全太君这辈子心心念念就是诰命,奈何老三一直不给她请,她也没办法,没想到这回易州归来居然有了,虽然毛氏那贱人也有,不过毛氏又不能出席宴会,说来说去,还是自己赢到最后。
又想,如果是自己的亲儿子当官,那就好了。
老三再出息,她也没什么感觉。
「恭喜全郡君,恭喜邵郡君。」那位阶极高的女官带头说了客气话,「毛郡君已经远游,她的霞帔就由邵郡君收下,来日供在祠堂上吧。」
温嬷嬷机灵,早在女官们到达时就开始准备荷包,连忙一人一个递上去,「大热天的,各位女官辛苦了,喝点茶水。」
女官们也不推辞,收了下来,「帝后重视贺大人,早有准备,这才来得这样快,为了是慰劳贺大人。」
贺家连忙在女官的指引下,又朝皇宫的方向跪拜起来。
女官走后,章氏马上拍起婆婆马屁,「太君,哎呦,现在是郡君了,可是我们这支百年来第一位郡君呢,这诰命霞帔原来这样富贵,托郡君的福,媳妇真是大开眼界。」
赖氏比较实际,与其拍婆婆马屁,不如拍三弟妹马屁,毕竟她是将来的掌家人,自己一家子没用,还得靠三弟养,「三弟妹穿起这诰命霞帔可真好看,年纪轻轻就是四品夫人,唉喔,真是吓了嫂嫂一跳,刚刚听那女官说三弟升官为中书侍郎,还以为听错了呢,以后我们就是四品门户了,二哥二嫂没用,一,弟三弟妹多多照顾我们,还有几个侄子侄女,也要三弟三弟妹多费心。」
第十二章 回京却有糟心事(2)
回到锦乡院已经是黄昏时分。
贺宝儿十分开心,带着贺易书一路行,「这是凉亭,这是池塘,上面的是荷花,跟我们在易州看到的是一样的,只是我们种的是观赏用的,莲藕不好吃。」
姊弟差了七岁,贺易书对姊姊满是尊敬,「不好吃没关系,天下好吃的东西很多。」
「我们贺家的厨娘做甜品的手艺可好了,易州的都太甜了,我们京城的甜品甜而不腻,晚点姊姊让厨娘送点上来。」
贺易书用力的点头,小胖手抓着姊姊的衣角,探索这院子,他们在易州住过几个地方,都没有这座前王府来得宏伟,饶是一个院落也有景致,贺易书问问这个,问问那个,两岁幼儿的问题,九岁的贺宝儿都答得出来,当姊姊的成就感十足。
贺逐光看他们姊弟相爱,想要放下贺易棋让他去玩,孩子却是不肯,他又觉得可爱,又觉得伤脑筋,「这都一岁多了,怎么还这么黏人?」
邵云湖笑说:「这得归功于大人。」
「怎么是我的关系?」
「大人凡是亲力亲为,自己给孩子喂饭,自己为孩子洗澡,自己把孩子哄睡,孩子不黏大人,要黏谁?」
贺逐光闻言,这才知道邵云湖拐着弯称赞自己呢。
被妻子崇拜,心情自然是好的,「算了,才一岁多,等以后再说吧。」又看到贺宝儿牵着贺易书要去后院,连忙说:「宝儿可得护好弟弟。」
「爹爹放心。」
顺风的妻子洪氏连忙跟了上去。
两人看一大一小相亲相爱的模样,都忍不住微笑——所有人都知道贺宝儿不是亲生,但孩子最诚实了,只要给他们足够的爱,他们即使知道真相,也会有自信,贺宝儿现在就有嫡女的气势。
两人进得花厅,温嬷嬷赶紧奉上茶。
贺逐光温言说:「我们舟车劳顿一个月,今天又在太阳下走了半个时辰,温嬷嬷也早点休息吧。」
温嬷嬷笑着回答,「倒个茶而已,连这都不做,那老奴还能斥责那些懒丫头吗?」
贺逐光便不再相劝。
后面隐隐传来月圆的声音——他们从京城出发时,只各自带了几人,但小厮们纷纷在易州成了亲,顺风的妻子洪氏,平安的妻子方氏,远志的妻子禹氏,都是易州当地人,丈夫跟随着主人北上,身为女子当然是跟着丈夫走。
至于花好,让标堂府的府尹要走了——邵云湖虽然穿书二十四年,但还是不能够习惯这种事情,只是花好十分愿意,所以邵云湖也不能说什么,只能说人各有志吧。
「贺大人。」这些年负责留院看守的邹嬷嬷慌慌张张进来,「宫里来了人。」
夫妻对看一眼,宫里怎么又来人了。
两刻钟后,邵云湖总算搞明白——汪皇后把自己的庶妹汪娇娇送给了锦乡院,说得好听,给个添香的奴婢,也可以跟二夫人作伴,如果贺大人三夫人不喜欢,打死就是了。